林如海猛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掀开锦被,跳下床,想往黛玉曾经住过的院落跑去。
可是双足才一踏上冰凉的地面,就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股浸人的冰冷从足心直冲脑门,林如海被这彻骨的寒意一激,才反应过来,玉儿已经被他送去远在京城的外祖家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林如海无力地坐在了榻上,左手扶着雕花的床栏,右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接着捂住胸口。 方才的梦境是如此的真实。 直到现在,林如海都如庄周梦蝶,游园惊梦。 明明清楚女儿正在外祖母家好好地生活着,受尽老太君的疼爱;可冥冥之中又认为,女儿已经客死异乡,魂归故里。 披了一件袍子,林如海来到窗边,透过圆形的窗棂,看着泻了满院的如水月色,愈发思念女儿和妻子。 玉儿在京城到底过的好不好?明明岳母很是钟怜玉儿,可为什么玉儿过身前,岳母看都未来看上玉儿一眼? 小厮云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见老爷站在窗边,脚步停了一瞬,又恭敬地小跑至林如海的身边,双手奉上刚刚送到的信笺:“老爷,京城来信了。” 林如海双眼一睁,从云毫手中将信封一把抢过,匆匆撕开外面包裹着的牛皮纸,展开信笺一字一句地看着。 过了很久,林如海颓然地放下了双臂,一只手搭着窗棂撑着佝偻的身形,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雪白的信纸,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云毫低着头,不发一言。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句竭尽平稳的话语:“磨墨,我要去信一封至镇国侯府。” 才恭谨道:“是。” 临走前,悄悄抬起头看了老爷一眼,却发现老爷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若说曾经是生无可恋,万事皆空;现今眸中却散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燃起了什么希望似的。 云毫摇了摇头,去了书房:主子的事,又岂是他们这种下人能够关心的呢? . 云正然看着手上大舅子送来的信,眉梢微扬,眼角处是遮不住的喜意。 云清迟坐在一旁,看着父亲,温润的唇角勾着一个浅浅的笑容:“父亲,可是舅父答应您了?” 云正然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任由火舌舔上雪白的一角,直至信封烧成灰烬,才眉目舒展道:“是啊,这次还是多亏了迟儿你。我儿果真优秀,不愧是被娘娘称赞,我们云家本代最杰出的麒麟子。” 云清迟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椅的扶手,摇了摇头,轻笑:“舅父在江南把持盐政多年,看惯了魑魅魍魉。单凭着两封信能让舅父怀疑,却不能让他动摇。咱们府上的嬷嬷才是舅父下定决心的关键。儿子又岂敢居功?” 这位嬷嬷曾经贾府的老仆,只因年轻时姿颜容色尚可,碍了当年还是政二奶奶的王夫人的眼,所以被寻了个错处赶出了煊煊赫赫的荣国府。 人虽离开多年,但关系和面子还在,林如海对着嬷嬷的话总归是信上几分的。 更不消说,云正然特意让林如海自己派心腹去京城打听查询。 云正然如今了却一件大事,心神轻松,笑着看向云清迟:“迟儿,你代为父走一趟六皇子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云清迟站起了身,双手交叠拱手:“是,父亲。” 顿了顿,又道:“父亲,如此来看,舅父不日便会调任回京,咱们家还是要多多走动运作。这还倒是次要的。如今,林表妹那边反而是头等大事。” 云正然点了点头,看着云清迟,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这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和你母亲好好说道,荣国府那边也会去敲打,定不会让他们继续委屈了玉儿。” . 六皇子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叠与腹前,靠着椅背看着云清迟,眼神中有些不甚理解:“小十一亲自上门,礼贤下士,林如海含糊其辞。甄家金银珠宝,古籍字画抬了不知多少,林如海也是不屑一顾。甚至二舅母亲自上门劝说,他宁可冒着亲缘尽断的风险,也不肯再回二舅母一封书信。可是清迟,他现在为了女儿,竟然就肯投靠到本殿的麾下?” 云清迟挺直脊背,看着六皇子,轻声笑道:“殿下,其实这不难理解。舅父膝下空虚,唯一的女儿又已被送去了外祖家,可谓是了无牵挂。可是如今林表妹在荣国府受辱,舅父哪怕是为了表妹,都会愿意再拼一把,给表妹挣一个锦绣前程。” 六皇子常年身居高位,无法设身处地的想象林如海的决心,不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臣子能够效忠,也不必去太过追问缘由。 笑着睨了云清迟一眼,六皇子心情很好地敲了敲桌子:“清迟,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本殿绝不吝惜。” 云清迟看着六皇子,指了指自己手边的青釉茶杯:“殿下,您知道臣对那些俗物向来不感兴趣。倒是这茶不错,臣尝着满口生香,回味无穷。不如您就赏赐个十斤给臣,让臣日日都能享受口腹之欲。臣就感激不尽了。” 六皇子指着云清迟,“啧啧”摇头:“你呀,可真会挑。这红云茶可是陈家从海外带回来进上的,本殿还是托着怡母妃的福,这才多拿了些。可就这般,府里也拢共不过二十斤,你倒好,居然开口就要了一半。” 不过六皇子也并未感觉有多心疼,而是唤来贴身内侍:“李福,将这红云茶包上个十斤给清迟带回去。可仔细些,若是缺斤少两传到母妃耳中,又不免责怪本殿苛待表弟。” 李福心下一凛,心知殿下这是在敲打他,恭声道:“是,奴才遵命。” 退下时,李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云清迟,发现这位大少爷仍旧是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地喝茶,连眼皮子都未抬一下,不免心尖一颤。 前些日子,底下有些人仗着后院主子出身国公府,并且颇得宠爱,不免勾心斗角,故意刻薄生母卑贱的二公子。 偏偏这红云茶又是那位主子最爱的茶叶。 殿下此举,根本就是杀鸡儆猴。 只是云大少爷,到底是知不知道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