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烈一怔。童言无忌,再一次揭开他永难愈合的伤疤,疼得他再也无法掩盖愁容,冲动地答道:“不,我没资格!”
“啊?”怀里的小娃娃愣了,吃着手指问他:“苏先生,资格是什么意思呀?”
……
每日申时放学,只要先生说“下课”,调皮的学生们就会欢呼着把书本往空中抛,然后接住了胡乱往布书包里一塞,就成群地朝外走。
闹哄哄的教室通常很快安静,少了孩童的喧闹,桌椅就成了苏烈的陪伴,那些木头玩意儿,就好象是在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他。
苏烈受不了这种安静,同情对他而言就是嘲弄,是对自尊心的伤害,于是他也卷起课本急匆匆走出去,每次关起木门时都会发出“嘭”一声巨响。这是他一整天捱到此时,唯一能做的发泄。
繁华的长安城,东市永远都那样热闹,从早晨第一缕阳光出现,到下午最后一抹晚霞走远,始终车水马龙般的人流不绝。那里店铺种类之繁多,可谓包罗万有,无论生活中的必需品还是玩物,甚至是人们很少想到的东西,都能找到。
而与东市相对的西市,就大不一样了。长长的朱雀大街也延伸来这里,但就象雨后彩虹般颜色越来越淡,等到了西市地界,单调得就只剩了稀稀拉拉的几间铺面,与一些没兴趣做大生意的小商贩。
正因为此处安静,科考落地的儒生们就喜欢在这儿设立学坊,通过私塾授课赚一点微薄的生活费。作为全王者大陆最鼎盛最富庶的城市,长安城里的消费水平可不低,儒生们之所以眷恋着不愿离去,是因为总还对仕途抱有一丝奢望,想着下一次科考,说不定就能如深埋在沙子里的金子,被朝廷发掘出来。
然而苏烈留在此地的原因也不是这个。官场的诱惑对他已如昨日黄花,再也散发不出些微的香味。他迫不及待地要远离那个充满虚伪,尔虞我诈的地狱,并彻底从曾经为官的噩梦中解脱,甚至抹去不堪的回忆,重新开始一场没有战争,没有伤害的人生。
可是,从头开始有那么容易吗?
苏烈自知他能放下过去,放下仇恨,但放不下长城,放不下生活在长城之内的平民百姓。
学坊名叫“求真”,这二字对苏烈含义深刻。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们皆将“真”字理解为真知,却不知他实际期望索求的,却是人性的真实。
真实的人性可以坦露给别人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坦荡的人说可以,他们却因此付出惨重代价,活得无比落魄。城府极深者自然会给出否定的回答--若叫人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还如何耍手段使阴谋,并保证自己一世的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给出正反两个答案的两种人,必定如水火不能相容。他们就象是上苍创造出来的黑色与白色,尽管并立存在,黑色却憎恨白色,因为只要没有白色了,又有谁会抨击他们不该行事如此黑暗?
苏烈属于不屑于掩藏自己本性的一方,他根本没必要那样做。他善良、直爽、终极一生地追求正义与真理,从不认为这样活着有什么错。
他是没错,可他的存在总是会成为某些人故意犯错的障碍。那些人从犯错中获利,故而犯得乐此不疲。平民疾苦与他们何干?良心谴责又算什么?他们生来就是为的享受,他们只要睁开眼就必定要走上黄金打造的金色阶梯,不犯错,能抱稳怀中的财富,能坐稳身下的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