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倾斜在皑皑白雪之下,纵然午夜之时,也亮晃晃地仿佛拂晓之际一般。
踩着满地碎玉咯吱作响,霍启贤兴奋之情无以言表,欢快的口诵那诗经绿衣之篇曰:“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踽踽而行的绿衣忧心忡忡的,不远不近的斜跨着一个小小的兰花包袱。泪眼蒙蒙的看着身侧摇头晃脑,兴奋雀跃的霍启贤手舞足蹈,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
诗经绿衣一篇原本古人怀念亡妻之篇。霍启贤不学无术,岂能得知绿衣二字背后的故事。吕夷简为自己取了如此名字,绿衣初始还以为老贼是真的在乎自己,于是他尽心侍奉,谁知今日弃之如敝履,就这般似物件一般的打赏于下人,怎底就凉薄至此?
霍启贤吟诵毕,便用那斗鸡眼直勾勾的盯着绿衣,那一双长着黝黑长毛的大手也伸了过来。绿衣看着鬼魅一般,张牙舞爪的霍启贤急不可耐的模样,从后背生出一股凉意,颤抖着牙冠,瑟瑟的说道:“朝奉不是有贤妻在家,何故……何故再带绿衣回去哩。”
命运如此,岂能怎样。心性淡薄的绿衣原本与世无争。自小糊里糊涂的进了教坊司,一众姐妹自是极尽魅上惑主之能事,更有甚者祈求月老牵线,得到官家几滴雨露恩泽,甚至于做才人,美人,昭仪而至嫔妃。而绿衣为求早日逃离那妓馆一般,专为风月而设的教坊司,纵然做那农家小女,也是她魂牵梦绕,日日憧憬着的,远不可求的希望罢了。
而今眼看着霍启贤那令人生厌的目光,此刻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又能怎样,只不过能推脱一时就算一时罢了。霍启贤闻听绿衣之言,却满是得意的说道:“流年不利,为相公办咂了事情,而又做亏了买卖。启贤好叫相公埋怨,又无一二贯钱帛打赏下来,启贤几欲有了断炊之危。而那黄脸婆却日迫,启贤一气之下将她卖于曲院街的瓦肆之中做厨娘了。”
如此伤风败俗,道德败坏之举,被霍启贤这般从从容容的说了出来,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反而是一脸的豪气。绿衣闻听此言,并没有如同霍启贤预料的那般释怀起来,反而愈加的忧心忡忡的起来,那看着霍启贤的目光,仿佛看到得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恰似正望着一团正在发臭生蛆的臭肉一样。
霍启贤其貌不扬,却是色中恶鬼。一旦吕夷简有所赏赐下来,便开始流连于青楼楚馆,勾栏瓦厮。挥霍一空。前番能够卖掉结发之妻,以后又怎能不会卖掉绿衣哩。
绿衣无可奈何的被霍启贤牵着手儿来,心事重重的在满地积雪的汴河大堤上走着。也思虑过怎底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但那霍启贤好似看穿了绿衣的心思一般,紧紧的攥着那手儿来。
汴水悠悠而流,听闻一直往东而去,汇入淮水,泗水,流到瓜州古渡口,绿衣想着继续过长江,入京口,沿着江南运河一直向南,再绕着太湖转一个圈儿来,也就到了那儿时记忆中的吴中家乡了。不知道爹娘还好吗?
霍启贤的家位于春明坊一带,走过观音院桥也就不远了。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屋中一片狼藉,倒是墙角的几支老梅正在怒放,老虬枝老杆上压着厚厚的积雪,但却丝毫不弯曲,怒放着嫣红嫣红的花蕊,有着一股迎难而上的味道,好似要坚强的与寒风凛冽的天气抗争一般。
寒梅尚且如此,绿衣何惧风霜。于是她硬着头皮,决定继续忍辱负重,说不定还有重回家乡,看上一年日思夜想的爷娘一眼的日子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