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背对着她道：“子遥，这三年你在梅苑，难道还没看透人性凉薄吗？这世上，只有金钱和权力是能够信任的。你完成了任务就回来吧，爹爹老了，这凌波阁总有一天是你的。”

人性，凉薄吗？

她轻轻擦拭着她的匕首想，欧阳眉若，还有三天，你若来了，她便放你们离开。

三、四月份是多雨的时节，江南的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令整个西湖都蒙上了一层水雾。街上人烟稀少，偶尔走过的零星几个也都行色匆匆，唯一步伐不变的，是打着一把油纸伞的楚梦夕。

今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眼看着天色慢慢阴沉，烟雨仿佛也染上了肃杀之气。

夜子遥不断告诉自己，欧阳眉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无论你是被何事绊住了，现在，夜子遥必须得行动了。

她躲在二楼的暗角盘算着靠武力一击必杀的可能性，爹爹说得对，楚梦夕的防守太严密，她可以飞身直击她命门，却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也在同时毙命。

一个优秀的杀手会用最有把握的方式夺人性命，她也不例外。所以，待楚梦夕入店，她急步走向她，装出很焦急的样子凑近她耳边道：“欧阳眉若被人追杀，受了重伤。现在他在后院里，你快跟她来。”趁着楚梦夕心神大乱的功夫，她悄悄洒下化功散。

她带着楚梦夕七拐八绕地拖延时间，待到化功散发挥药效之时，她指着一扇门示意欧阳眉若就在里面。楚梦夕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露出背后巨大的空门。匕首从袖口滑出，她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背后心窝的位置狠命刺下，想不到楚梦夕的反应比她料想得更快，在避免要害被重伤的同时，她居然还探手直取她咽喉，她抬臂格挡，拔出只刺中她肩膀的匕首转而向她颈侧划去，她身形微动，她立刻挪步封住她退路，一攻一守的混乱间，她正好一掌劈裂了她的纱笠。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楚梦夕究竟长什么样子，在她容貌显露的一刹那，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并不是她与她有多像，而是那张脸，分明就是欧阳眉若。

虽然眉毛细了，虽然嘴唇红了，虽然五官柔和了，但确确实实是欧阳眉若。

“欧阳眉若？”她脱口而出道。

回答她的却是房顶上传来的一个粗嗓子男声，“哈哈哈，凌波阁果然名不虚传。这下我信了，你们真的灭门了。酬劳她现在便送去，凌阁主，后会有期。”

一个身影翩然而去，一个身影飘然落下。

“爹爹？”她对着落下的男人开口，他朝她点头示意，转身瞥了一眼因被雨水湿透而男子身形一览无余的“楚梦夕”。

“你为什么要杀她？还有，你为什么叫她欧阳眉若？”欧阳眉若捂着伤口向她发问，那眼神、那举止、那语调，分明就是个女人。

她仍处于震惊之中，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她和他一样不解。

身旁的爹爹却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人，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楚梦夕，你也是欧阳眉若。”

原来，欧阳眉若同她说的故事中有一部分也只是故事而已。

那日他寻到楚梦夕家，迎接他的不是什么贴身丫鬟，而是遍野横尸。

凌波阁夜袭楚梦夕家，楚梦夕收到家里让她走得越远越好的急报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赶回去救援，然而她最终未能幸免于难。在临死前的弥留之际，欧阳眉若从尸堆里找到了她。

也许是爱人在自己怀里痛苦死去的场景太惨烈，也许是对于楚梦夕的爱太过深刻，从那时起，楚梦夕在欧阳眉若体内生根发芽，逐渐占据了他的另一半灵魂。

在潜意识里，他们约定要相见。

欧阳眉若是真的在等楚梦夕，楚梦夕也是真的在等欧阳眉若，只是他们共用一具身体，永远也无法见到。

“呵，呵呵！”不知何时，楚梦夕走了，欧阳眉若回来了，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她，瘫坐在地上无力地笑，一会儿说“我是楚梦夕”，一会儿说“我是欧阳眉若”，状若疯癫。

被一个人放进灵魂里厮守是什么感觉？

喜欢、守护、信赖，真的存在吗？

这三年来，她以为她已经找到了答案了，但此刻，她又再度困惑了。

不过至少，眼前的欧阳眉若是真实的！

夜子遥敛了敛衣裙，靠近欧阳眉若，蹲下身与他平视，用最温柔的语调对他说：“欧阳眉若，你不认识她了吗？她是楚梦夕呀。”

欧阳眉若浑身一震，慢慢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然后他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漾开，“楚梦夕，你来了。”

“嗯，她来了。”她抚上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你真傻，居然等了她这么久。”

“是啊，很久很久。”欧阳眉若含笑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浸满了宠溺，“你一直不来，她也只好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