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问我做什么?!”任氏双眼圆瞪,嗤笑了一声,另一只手再次指向了端木绯,五官微微扭曲,“是我该问你妹妹,我家缡姐儿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了,她要这样害她?!缡姐儿从闺学回来就腹泄不止,还不是喝了这石榴汁的缘故?!”
想到女儿那苍白虚弱的模样,任氏就心如刀绞,怒火中烧,恨不得让端木绯把女儿遭的罪也都受一遍!
端木绯眉头微蹙,说道:“这不可能。我给六妹妹的石榴汁是新鲜石榴所制,我这几天都在吃,一直好好的。四婶母还是去查查六妹妹是不是吃坏了别的东西?”
任氏闻言更怒,猛地一甩手,从端木纭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对着端木绯甩袖冷哼道:“你一个傻子吃了当然没事!”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端木绯看着任氏的眼神渐渐疏离,她自认不是那种非要把脸凑上去让别人打一巴掌的良善之人。
“四婶母,”端木绯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霎不霎地盯着任氏,不紧不慢地说道,“六妹妹吃坏了东西,我也很担心,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既然四婶母是这么看待我的,那么……”
她停顿了一下,原本温和清亮的眼眸瞬间变得冰冷。
“送客!”
最后两个字不留一点情面。
一旁的张嬷嬷和几个丫鬟也都觉得今天四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端木绯一声令下,张嬷嬷立刻就不客气地对着任氏伸手做请状,“四夫人,请。”
“端木绯,你害了我家缡姐儿还有道……放肆!你们几个奴婢敢对我无礼……”
这一次,任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嬷嬷和丫鬟们合力推搡了出去,只余下门帘还在半空中轻颤不已。
任氏走了,东次间里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空气微凝。
端木绯沉吟一下后,吩咐碧蝉道:“碧蝉,你去菡萏院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蝉应了一声后,就退下了,与送走了任氏又回来的张嬷嬷交错而过。
“大姑娘,四姑娘,”张嬷嬷面露愁容地说道,“奴婢看四夫人似乎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端木绯随意地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我问心无愧,不用担心。”
张嬷嬷欲言又止,而端木绯只当没看到,吩咐绿萝和紫藤把今日在昌兴街买的东西先收拾一下。
丫鬟们各自忙碌起来,井井有条,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堆在东次间里的大包小包都收拾归置好了。
金乌西坠,湛清院里一片宁静祥和,草木萧瑟,秋意浓浓。
约莫一炷香后,碧蝉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回来了,带回了她打听到的消息。
“四姑娘,六姑娘从闺学回去后就开始腹泄,后来更是腹泻不止……四夫人请了千金堂的程大夫过来给六姑娘看过了,程大夫说是吃坏了东西,给六姑娘扎了针,刚才又灌了药,总算是止了泻,不过人还有点虚弱……”
端木绯面露沉吟之色,室内一时沉默。
微风拂过时,枝叶沙沙作响。
绿萝俏脸白,不安地往前走了半步,讷讷道:“四姑娘,这石榴汁是奴婢亲眼看着小厨房的丫鬟榨的,后来在璇玑堂里,又是奴婢亲自送去给六姑娘的,没经过别人的手啊……”
端木绯抬手示意绿萝噤声,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石榴汁肯定没问题,她和姐姐天天都在喝,端木缡应该是因为别的东西吃坏了肚子……又或者,自己这边送去的石榴汁里被什么人动了手脚。
端木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毕竟有机会在端木缡的食物里动手脚的人必是亲近之人……
她正思索着,紫藤掀开门帘快步进来了,禀道:“大姑娘,四姑娘,永禧堂那边的夏芙姑娘来了,说是太夫人请四姑娘过去一趟。”
姐妹俩互相看了看,隐约猜到贺氏在这个时候派人叫她们俩过去很可能与任氏有关。
“蓁蓁,我跟你一起去。”
端木纭率先站起身来,神色坚毅,眼眸明亮,她是决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她的妹妹。
“嗯。”端木绯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吩咐绿萝道,“绿萝,你去把我房里没喝完的那壶石榴汁带上。”
绿萝快步领命而去,很快就把一个白瓷茶壶捧了过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捧着什么无价之宝般。
跟着,姐妹俩就随夏芙一起前往永禧堂。
外头夕阳把那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血色,黄昏的秋风微凉,无数落叶如彩蝶般在风中飞舞旋转着,优雅绚烂,却又透着一丝深秋的凄凉。
“两位姑娘请。”夏芙走在前面挑帘,把姐妹俩引进了东次间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
贺氏面沉如水地端坐在罗汉床上,任氏就坐在下的圈椅上,两眼和鼻头均是微红,显然是才刚哭过。
姐妹俩的到来让婆媳俩凌厉的目光如刀子般射了过来,只是眼神各异。
四周的气氛有些凝重,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姐妹俩目不斜视地走到贺氏近前,正欲行礼,就听贺氏冷声斥道:“绯姐儿,你给我跪下!”
本来就要屈膝行礼的端木绯干脆就不动了,一脸疑惑地问道:“祖母为何要我跪?敢问祖母我可是犯了什么错?”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贺氏那冷峻的脸庞。
只是这么看着这丫头,贺氏心头就觉得憋了一口气,眸深似海。
“绯姐儿,我问你,”贺氏眯眼盯着她,语调强硬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在石榴汁里下药,害自己的堂妹?!”
话语间,她身上就释放出一种慑人的气势。
任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在一旁补充道:“千金堂的程大夫检查了石榴汁,说是石榴汁里被下了巴豆,所以缡姐儿才会腹泻不止。绯姐儿,都是自家姐妹,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任氏狠狠地瞪着端木绯,眼眶更红了。
端木绯虽然可以理解任氏一片爱女之心,却也不会为此就委曲求全,直接否认道:“祖母,四婶母,巴豆不是我下的,此事与我无关!”
任氏气得霍地站起身来,指着端木绯怒道:“石榴汁是你给璃姐儿的,不是你还有谁!”
贺氏眉宇紧锁,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绯姐儿,你犯了错,还不认,真是冥顽不灵!”贺氏的声音冷得可以掉出冰渣子来,“今天我就罚你跪祠堂,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端木纭眉头一皱,正要启唇,耳边已经传来端木绯清脆的声音:
“祖母,我不能领罚!”
端木绯直直地望着贺氏,眉眼弯弯,看来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贺氏只觉得脸上疼,像是端木绯一巴掌生生地甩在了她脸上。
“既然你不知反省……来人,给我上家法!”
贺氏气得脸色微微青,“啪”地一掌拍在了手边的小案几上,震得上面的茶盅微微一颤,四周的丫鬟婆子皆是垂眸,噤若寒蝉。
贺氏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取来了家法。
端木家的家法是一条一寸多宽的竹板子,两尺长,被削得薄薄的,可是抽打在皮肤上,力道却不小,不三下必能见淤,十下就就会破皮……
此时此刻,端木纭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上前半步,伸臂把端木绯护在了身后,对着那婆子斥道:“谁敢打我妹妹!”
她明亮的眼眸对上贺氏,语气坚定地又道:“祖母,既然端木府容不下我们姐妹,那我们搬出去住就是!”
闻言,贺氏的脸色更难看了,这长房的姐妹俩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仗着老太爷的几分宠爱,小的大的都不把自己这祖母放在眼里,视家法为无物!
还动不动用搬出尚书府来威胁自己,这满京城有哪家的孙女敢如此嚣张的?!
“给我打!”贺氏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两个人一起打!”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一个熟悉的男音随着一声打帘声响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着一袭太师青暗纹直裰的端木宪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声音中透着明显的不悦。
东次间里的气氛骤然一变。
贺氏和任氏心里一惊,没想到端木宪竟然在这个时候恰好来了。
端木绯半垂小脸,颊畔的一缕碎挡住了她微翘的嘴角。
明知道贺氏来者不善,端木绯当然不会傻得上门来讨罚。方才她故意吩咐绿萝去房里取石榴汁,趁着那个空挡,悄悄吩咐碧蝉待会儿去外院请端木宪来,不过要让端木宪比她们晚一刻钟到永禧堂才行。
碧蝉这小丫头果然机灵,可以出师了,挑选的时机恰恰好。
刚才的那一幕足以让端木宪看到她和端木纭在这府里受的委屈,也可以让她自己省去不少口水。
端木宪看着端木绯乌黑的顶和半垂的小脸皱了皱眉,掀袍在罗汉床上坐下,然后对着贺氏道:“阿敏,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对两个丫头喊打喊杀的!从前便是家中的几个哥儿顽劣,也不见你动用家法……”?
言下之意显然是在指责贺氏对端木纭姐妹太过严苛。
贺氏如何听不懂,原本就烧得正旺的心火仿佛被浇了一桶油似的熊熊燃烧起来,却又不得不压下火气,一五一十地把端木绯下药害端木缡的事大致给说了。
端木宪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面沉如水,贺氏心里一喜,正想再把刚才两姐妹的忤逆之举加油添醋地说几句,却听端木宪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肯定与四丫头无关!”
贺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气血翻涌,咬牙道:“老太爷,绯姐儿谋害缡姐儿罪证确凿,她小小年纪如此歹毒……”
“住口!”端木宪直接打断了贺氏,不悦道,“你只是听了老四媳妇这么一说,就定了绯姐儿的罪?”
端木宪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失望,“阿敏,你一个做长辈的,就如此草率地就说孙女歹毒,也不怕外人说你不慈?!”
贺氏捂着胸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受伤地看着端木宪,端木宪还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而且还是在媳妇、孙女的面前!
这些日子来,为了这对姐妹,端木宪屡屡下她的脸面,她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
任氏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眸,眼睛几乎瞠到了极致。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愤恨,脱口道:“父亲,我不服!平平都是您的孙女,难道我的缡姐儿就这么白白遭了罪!”
端木宪目光锐利地看向了任氏,端木宪平日里对几个儿媳一向和善,任氏还是第一次看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由心中一凛。可是为母则强,她还是强撑着与端木宪对视。
端木宪缓缓道:“四丫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以端木绯的聪明才智,就算是要害人总要有个理由,下药去害端木缡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对端木绯而言,根本无一利。
任氏不服气,还想说话,端木绯却抢在她前面出声道:“祖父,照我看,想要知道是谁下的药并不难……”
一句话让端木宪、贺氏、任氏以及端木纭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端木绯歪着小脑袋,嘴角习惯地弯成了月牙儿,伸出右手五指大张地对着端木宪比了比,道:“祖父,五天。给我五天的时间,五天后我必会给您一个真相。”
“五天?”任氏嘲讽地勾唇,冷冷地说道,“要是真有什么‘真相’,为什么还要等五天后?!”
端木绯总算看向了任氏,一本正经地说道:“五天后我正好要去皇觉寺拜拜,可以顺便问问菩萨到底是谁干的。菩萨知我一向虔诚,肯定会告诉我的!”
荒谬!
贺氏和任氏都傻眼了,完全没想到端木绯竟然满口胡言起来,这个傻子莫不是疯了?!
一旁的端木宪却是神色缓和了下来,忍俊不禁。
他知道这个四孙女最是聪慧,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必是可以的……想必她已经有所成算了。
“好,那祖父就当你今日立了军令状,给你五天时间。”端木宪爽快地答应了。其实就算查不出来也没事,有自己在,看谁敢为难四丫头?!
端木宪在府中一向说一不二,任氏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能暗暗地咬牙切齿,心中愤愤不平:他们四房是庶房,在府里一向不得看重……没想到女儿都病到这个地步,端木宪作为祖父竟然如此不公!
好,她就且等五日就是!
端木绯只当没看到任氏那怨恨的眼神,给端木宪和贺氏行了礼后,就与端木纭一起离开了永禧堂。
夕阳落得更低了,只剩下了西边的一条红线,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夜就快要降临了。
------题外话------
明天去皇觉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