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府夜色如水,自从出了渝关后,这金国一早一晚的天气温差还是有些大,加上辽阳府在夜色降临后,百姓几乎也都猫在了家里很少出门,所以也就使得辽阳府甚至是显得有些死寂。
踏在黑土路面上的马蹄声、车轱辘声清澈入耳,格外冷清的街道上难得见到几个行人,赵盼儿的马车从左相府邸驶出不久,那车夫便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而后回头低声对车厢里的赵盼儿说道:“小姐坐稳一些,这夜路不太安生。”
正在车厢里懊恼的赵盼儿,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刚刚一直还在车厢里生自己的闷气,竟然是没有找到机会跟那长相俊俏的燕王说上话,这让她感到有些辜负了董晁的嘱托。
不过好在,虽然没有给燕王传递董晁的消息,但好像……那燕王已经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只是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把董老的消息传递给燕王。
“等一下。”赵盼儿敲了敲车厢,而后愣了一下后,道:“慢一些吧,今日还有些事儿没做完。”
车夫也没有应声,不过还是稍稍勒紧了手里的缰绳,让马车原本准备起速的速度又降下来不少。
随着马车再次慢下来后,赵盼儿依旧还是有些心乱如麻、无计可施,不知道在出了左相府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燕王。
今夜在左相府邸的一切都超乎了赵盼儿的想象,看燕王注视自己时那清澈的眼神,以及与她想象中大为不同的燕王相貌,加上近日左相府邸宴席上热闹的气氛,完颜福兴、完颜弼因为燕王的满意,所以对于她赵盼儿的看重,这些因素都使得赵盼儿根本没有机会跟燕王单独说话。
所以直到她有幸能够跟燕王并肩出府时,才有机会大着胆子飞快的轻声问了燕王一句:“燕王认为奴婢那破阵子唱的可还入耳?”
只是让赵盼儿失望的是,她本以为问完之后会得到燕王的回应,即便是得不到燕王的回应,那么也应该引来燕王的侧目才是。
可燕王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只是一直注视着前方,或者是打量着左相府里的陈设,根本就没有正眼看她一眼,更别提回答她的问话了。
燕王无视赵盼儿的一举一动,让赵盼儿心底感到一丝焦虑,她倒不是焦虑自己的美色在燕王面前被视而不见,而是因为她担忧害怕辜负了董晁的嘱托,害怕一旦出了左相府,她自己就再也没有办法离燕王如此之近了。
所以当他们一行人距离左相门口越来越近时,赵盼儿心头的焦虑就渐渐变成了绝望,因为燕王非但自始至终没有理会她,更是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而到了门口之后,也就完全没有了她赵盼儿在燕王面前再次说话的机会,那完颜福兴、完颜弼早就像那燕王一样无视她,开始带着身后的一帮下属跟燕王寒暄客套起来,直到送燕王上了马车。
就在赵盼儿从头到脚感到冰凉与绝望时,燕王则是大大方方的掀起车帘,目光直指站在热闹人群中,却是极为孤零零的赵盼儿:“不错,今夜能欣赏盼儿姑娘的舞姿与歌喉,叶某已是心满意足,也不枉左相大人、知府大人的鼎力推崇。”
正是因为这一句话,让原本感到绝望的赵盼儿,心底再次迎来了一丝的希望,只是不等她上前再次感谢,燕王的马车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驶离。
一路上赵盼儿多么希望耳边突然响起马蹄声,是燕王的马车突然追了过来,但耳边除了自己马车的声音外,便再无其他任何声音。
这让原本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的赵盼儿,再次感受到了希望在消散、绝望在凝聚,甚至随着马车的颠簸,赵盼儿已经是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心里暗暗说着:大不了就在夜深人静时孤身闯入燕王所在的府邸就是了。
马车继续缓缓向前,车夫时不时就要皱一下眉头,从左相府邸出来后,他已经察觉到在四周有不下十数八人,一直紧紧尾随着他们的马车,甚至还会迎面碰到一些行人,但看那些人的样子,也绝非是走夜路的辽阳府的寻常百姓。
这让车夫不得不心生警惕,手里的马鞭也握得越来越紧,一直被藏在车厢下面的刀,也被他趁人不注意时抽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屁股下面以防不备。
虽然辽阳府多冷清,但不代表整个辽阳府在进入深夜之后就是一座死城,在行驶到了快要至他们采春楼那条街道时,拐过弯后的这条坑洼不平的街道上,虽然谈不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也算是有了其他人声与灯火存在。
这是一条布满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街道,一些赌场、妓院往往都开设在这条坑洼不平的街道上,两侧那些低矮的土坯房,门口站着三三两两扯闲话的伙计或者是老鸨,只要看到路上出现单独的行人,便会立刻主动的含笑迎上去,言语之间则是极尽挑逗之词。
而就在拐弯进入这条充斥着三教九流的街道路口,此时一辆马车正静静的停在路中央,车夫看着那静静停在那里的马车,立刻回头跟赵盼儿说了一声小心,随即便松开了右手里的马鞭,左手继续拽着缰绳,右手小心翼翼的伸到自己的屁股底下,紧紧握住了刀柄。
昏暗的街道里时不时传来醉酒者的怒骂声、叫嚣声,同样也还夹杂着一些女子放浪的笑声以及骂声,甚至还会有赌场伙计的咒骂殴打,以及赌输光了之后无钱可还的赌徒的惨叫声。
总之,这条坑洼不平甚至是肮脏至极的街道,实实在在的体现出了辽阳府夜晚的众生相,成群的笑骂、打斗、聊天在持续上演,这边在殴打他人,那边几人也只是习以为常的看上几眼,随即便继续与旁人谈天说地,议论着哪家又来了个雏儿,得多少银子才能到手。哪家赌场被官府盯上了,开在这里的那家茶馆掌柜的,跟哪家的老鸨勾搭上了,时常在茶馆过夜等等。
赵盼儿的马车在距离前方那辆马车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车厢里一直沉浸在懊恼与自责中的赵盼儿,此时也才醒悟过来,正要开口问车夫时,就听到车夫说道:“小姐,我们被人盯上了,一会儿我引开这些人,你就往那寻花巷子里跑,只要报上采春楼的名号,那里便没人敢惹咱们。”
“是什么人?”赵盼儿心头不由一紧,但脑海里随即生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会不会是燕王主动找上她了?
而车夫刚想要答话时,就见对面那车夫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不自觉的紧忙望了一眼身后,只见漆黑的街道中,约莫数十个黑影静静的站在他们马车的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车夫没时间去回答车厢里赵盼儿的问话,一手紧握屁股底下的刀,紧紧盯着在他前方十步左右距离停下的身材魁梧的汉子。
“让盼儿小姐受惊了,在下耶律石北,燕王请盼儿小姐下车一叙。”充当车夫的耶律石北对那浑身上下充满了警惕的车夫,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说道。
车夫也是一愣,而车厢里的赵盼儿,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绝望的内心瞬间升腾成了巨大的惊喜,仿佛如今外面的黑夜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湛蓝的晴朗天空。
当赵盼儿走下马车,而后随着耶律石北手指的方向望去时,只见不知何时,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那已经深深刻印进了她脑海里那挺拔高大的身影,此时就正站在街道的拐角处。
虽然看不清楚那人脸上的神色,但看着那人一动不动望着寻花巷的样子,像是对于寻花巷正发生的事情极为感兴趣一般。
耶律石北伸手在夜色中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此时有些紧张,甚至是带着一丝激动的赵盼儿,对着自己的车夫点了点头,示意他一切都听人家的安排后,这才提起裙摆迈步向着燕王所战的方向行去。
随着赵盼儿走向叶青所站立的方向,原本一直暗中跟随着赵盼儿马车的贾涉,领着柳建海、冯璋哥、贾金叶、周和连以及贾习伍无人,对着赵盼儿的车夫点头示意,而后又对着耶律石北说了句没有尾巴跟着后,便快速向着叶青与赵盼儿所立的街角行去。
没有理会赵盼儿对他的行礼,叶青神情温和嘴角带笑,扭头又望了一眼赵盼儿,以及赶过来的贾涉六人,这才开口道:“当初救援完颜璟后,在回燕京时就曾经经过辽阳府,所以对于辽阳府相对还是熟悉一些,选择这个地方拦下盼儿姑娘,不过是怕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免得我走了之后,会引来其他人对你的……怀疑。”
在赵盼儿再次向他行礼时,叶青就已经完全确定,这赵盼儿必定是董晁安置在金国的探子,而且他本身也对赵盼儿这个名字颇为感兴趣。
赵盼儿面对温和的燕王,还是有些紧张跟不知所措,在行礼之时脑海里就已经是一片空白,哪怕叶青已经说了很多,来缓解她的紧张,但此刻赵盼儿头脑还是有些混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随着贾涉几人的脚步声靠近,叶青也不告诉赵盼儿要去哪里,赵盼儿也不问叶青要带她去哪儿。
所以在叶青迈步往寻花巷里面走去时,赵盼儿便也不假思索的紧跟叶青的脚步,就像是在完颜福兴的府邸那般,壮着胆子与叶青并肩而行。
街道两侧那些所谓商铺门口破败的灯笼,使得寻花巷比起其他街巷明亮了很多,随着叶青与赵盼儿缓缓走进,原本充满了吵闹与怒骂嬉笑声音的街道,像是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不远处的赌场门口,原本几个正在殴打两个赌徒的伙计,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手,丝毫不理会那两个赌徒的求饶声,只是怔怔的望着前方不远处走过来的妙龄女子与一个中年男子。
“好大的福气啊。”一个老鸨不自觉的感慨着。
“这小娘子也忒是漂亮了吧?采春楼的头牌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那男子是谁?这么好的福气?会不会是那女子她爹?”
众人虽在小声议论,但并没有人敢于向前去问,甚至就连喝醉酒后在撒酒疯的几个人,此时虽然还是一脸的迷醉,但也没有冲上前来去调戏那在深夜,竟是敢明目张胆来寻花巷的妙龄女子。
“你叫赵盼儿?”叶青也没有理会寻花巷街道两侧那些人的目光,继续往前走着问道。
赵盼儿蕙质兰心,微微一愣便明了为何叶青会如此发问,当下笑了一下道:“奴婢闺名便是赵盼儿。”
随着赵盼儿在街道两侧灯笼的照耀下嫣然一笑,整个寻花巷仿佛瞬间明亮了许多,就是连那浓妆艳抹的老鸨,都不自觉的有些嫉妒这小女子的容颜。
而旁边的几个伙计,包括那些赌场的伙计,被殴打的赌徒此时也像是忘记了伤痛,连带着那几个喝醉酒的醉鬼,俱是被赵盼儿的嫣然一笑迷得内心发痒、神魂颠倒。
一个踉跄着脚步的醉鬼,显然已经忘记了在那妙龄女子跟中年人身后,还有六个精壮汉子跟随保护,不管不顾的就要上前去拦住赵盼儿。
而赵盼儿看着那远远踉跄过来的醉鬼,微微蹙眉,瞬间那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众人心头又是一阵骚动,恨不得立刻去帮赵盼儿赶走那惹得美人不悦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