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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1 / 2)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沈昼叶一觉醒来, 初秋暖阳洒满她小小的卧室。

十月初, 窗外山鹊啼鸣, 众生沐浴阳光。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摸出手机, 看了一眼时间。

早晨六点钟。

沈昼叶觉得自己该起了,摸索着下了床。

她的觉一向不多,有任务在身时一天只需睡两三个小时, 小时候更是经常在凌晨三点时起夜。小昼叶望着窗外渺渺的路灯, 望着一成不变的西天月, 想着不成问题的问题,等着第一个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穿过无花果树后的长街。

过去的岁月那样好,沈昼叶刷着牙看着镜中呆呆的自己, 在她的脑海中,那个趴在窗台上看无花果树的小女孩与她对视。

沈昼叶书桌上摆着数本沉厚的参考书目。笔记本被风吹动,纸张哗啦作响。

可现在更好。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那个小昼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洗漱完毕下楼去, 从公用冰箱里拿了面包西红柿和培根生菜, 做了个三明治。

纱帘吹动,沈昼叶发着呆将三明治啃干净,往书包里装了一袋热牛奶,背着书包离开了宿舍楼。

加州晨光灿烂, 天穹下隐有海风。

沈昼叶被微冷的风一吹,突然想起了什么。

然后她将手机掏出来,在微信上, 将自己重新编辑的新开题报告docx,郑重地转发给了自己学院的学科秘书。

“”

沈昼叶走进咖啡厅时,手机终于疯了一般响了起来。

沈昼叶一呆,将电话接了,下一秒学科秘书在电话里一声哭号“沈昼叶你什么意思”

沈昼叶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咖啡小哥,咖啡小哥头上冒出个问号。

“cauo ith extra vani syru ease”沈昼叶看着小哥,手指在菜单上一划,转过头对手机愣怔地道“就是字面意思呀师兄。”

学科秘书高老师原是本校师兄,全系资历最浅,因而担此重任,此时活像个迸豆子的连珠炮“你疯了,你现在换开题你上个课题做了多久了你还想不想毕业了沈昼叶”

沈昼叶点了点头“想。但是我还是要换题目,您能帮忙换吗”

高老师说“你让你负责的老师直接跟我对话,周老师知道这事儿么”

沈昼叶拿着小票站在吧台前等咖啡,手指在吧台上弹琴般敲了敲,认真答道“知道,我昨天刚跟他说了的,他和我聊了聊可行性,最终同意了。”

“”

高老师“你他妈别想毕业了,你看看你这课题草,沈昼叶你认真的”

沈昼叶十分严肃地嗯了一声。

“步子这么大你也不怕扯着蛋,”她师兄愤怒道“你这波动也太大了,我再问一遍,你真的自暴自弃不打算毕业了么”

沈昼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师兄,我今年已经申请啦。”

“”

沈昼叶又颇为羞赧地道“所以能改吗不能改的话我能按新的课题答辩吗”

“,”高师兄那头沉默许久,才道“能。”

沈昼叶“这么简单”

“放在别人身上,估计要上报研究生院吧,”高师兄在电话中冷静地说“但你不用,你保研的时候就是天体物理方向保进来的,只不过导师跟了凝聚态的,所以只是把你的开题报告扔回给他们那边儿。”

沈昼叶一笑,道“好像一切都冥冥中做好了安排啊。”

“你愿意这么想也没办法。”高师兄道“明儿上班的时候我去给你整整这事儿,你不用操心行不行,还是回去想办法毕业吧。”

沈昼叶温温软软地笑了起来,对着电话道“谢谢师兄。”

“还有,”高师兄迷惑道“沈昼叶,你这课题不简单啊。”

沈昼叶笑道“是的。那就麻烦师兄啦。”

她挂了电话,单肩背着包,在吧台前等自己的咖啡和松饼。

和陈啸之复合也没有这么好,如今想喝个咖啡还得藏着掖着。沈昼叶胡思乱想,手指在吧台上弹琴样敲来敲去,然后咖啡厅的小哥温和一笑,将咖啡和放了厚厚忌廉的枫糖松饼端了出来。

“您的卡布奇诺和松饼。”

“谢谢”

沈昼叶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成熟好听的声音打断。

“谢谢。”

下一秒陈啸之将属于沈昼叶的咖啡一拎,冲做咖啡的小哥颔首,喝了口加香草糖浆的卡布奇诺。

沈昼叶“”

陈啸之望向沈昼叶,温和笑道“你真贴心。”

然后他拿着那杯咖啡,盯着沈昼叶,又喝了一口。

耀武扬威。

“所以我觉得从这里入手,去做证明是行不通的。”沈昼叶挖着忌廉认真地说“我们过去几个星期有的进展应该都有不同程度上的问题,之前找布莱森聊过的”

初秋阳光穿过藤萝,斑驳地落在咖啡厅靠窗一排,陈啸之眉头拧着,道“布莱森那时建议我们反着推。”

沈昼叶沉默三秒,从侧袋里摸出支铅笔,又将纸巾展开。

“反着推自然可行,”沈昼叶道“倒着来,先是这样对吧。“

陈啸之低着头看向沈昼叶在餐巾纸上的演算,沉思片刻,道“对。下一步”

“下一步就是这样出来个不定积分”沈昼叶将碎发往后一掖,又道“常数我们先不管它。”

陈啸之头向沈昼叶靠拢,盯着那张印着ho的餐巾纸,与上面逐渐浮现的、女孩娟秀的字迹。

两个人脑袋几乎碰在了一处,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这件事。上午时分咖啡厅人来人往,学生与老师谈笑,他们两个人却集中于面前那张属于咖啡馆的薄纸巾,目光专注而热切,仿佛餐巾纸里面蕴藏着一整个宇宙。

“对。”陈啸之调整了下姿势,专注看向那张纸,又道“对,到这里为止我们都是一样的。”

沈昼叶沉默片刻,说“以后也会一样。”

陈啸之“”

“我不太确定,”沈昼叶犹豫着说“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但是我我觉得如果以这种思路去建立模型,会出现问题只是一种感觉。”

“”

陈啸之沉默下来,咖啡放在手边,香气馥郁。

他问“你觉得不对”

沈昼叶点了点头,答道“我觉得不对。”

“”

他们两个人沉默了许久,陈啸之终于开口道“可是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好方法,其他的地方思路都是断裂的。”

沈昼叶说“对。”

“其他方法,甚至无从开始啊”陈啸之头疼地重复“无从开始。我也试过。”

沈昼叶“是,所以我们还是只能用这个方法。”

陈啸之安静许久,他手边的咖啡逐渐凉了。

阳光稍短了些,有学生背着包出来

“我昨天试着从别处入手,”沈昼叶补充道“昨天没有思路。我一会儿回去再试试,反证肯定会遇到问题。”

陈啸之一点头“好。”

他没有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这就是陈啸之与别的男人不同之处,沈昼叶模糊地想。别的男人都会说,什么你可以多休息一下,可以多放松一会儿哪怕只是面儿上,也会提一句。

可是陈啸之不会这么讲。

不仅不会,而且倘若他说了,沈昼叶反而会对他失望。

陈啸之所想看的就是100的沈昼叶。

沈昼叶想看的,也是100的他。

然后陈啸之点了点旁边放着的甜点,莞尔道“把它吃了,我们步行回去。”

沈昼叶灿然一笑,将写满字的餐巾纸团起来擦桌面上的水汽,然后将装着松饼的盘子端了回来。

“我看你他妈是真的疯了。”

张臻凉飕飕地道。

那时沈昼叶正在收拾自己杂乱无章的桌面,桌面上还有她从超市买回来的加州红提,挂着水珠,颗颗粒大饱满。

沈昼叶“咦怎么啦”

“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换课题啊,”张臻难以置信地说“咱们群里都传开了,说有个学生博二决定出家当和尚谣言到底怎么发酵成这样姑且不提,你谈恋爱把脑子谈傻了以前跟着李磊发表的论文怎么办你总得用那个毕业吧卧槽。”

沈昼叶一愣,认真答道“我不打算用那个毕业了。”

“”

张臻嘴巴逐渐张成一个o型。

“你他娘的”张臻语无伦次地道“沈昼叶你他大爷的”

沈昼叶笑了起来“臻臻,你问候到我祖奶奶也是同一个答案。我毕业答辩不打算用任何一篇我今天之前做过的论文,尤其是跟着李磊做的。”

“可是”张臻愣怔地看着她“那么多年”

她没有说完。

张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比她足足小两岁的女孩。

张臻在豪情万丈地入学时见了沈昼叶第一面,未名湖旁的垂柳遮掩着这个小传说的面颊,彼时她们两个人不,在场的所有人,尚为少年少女。

至今七年,不,八年。

八年。那一级的物理系所有同学们早已四散进了海角天涯,有人出国进修,有人留校有人考研,有人转行有人工作,有人回乡,有人执起教鞭。院里陆陆续续地流传着一句话,说十年才能出一个能推动学界的天才仅仅只是推动,哪怕是汇聚了那年生的孩子中的翘楚的院系也是这般。

天才是少数,大多数人终究是平凡的。他们说。

那年十七八的、刚入学的孩子却什么都不懂,只知在湖边笑笑闹闹,浑然不知前方有什么。

前方有名为真实的瀑布。瀑布里有一个人无论怎样都得不到的东西,有无论怎样都比你优秀之人,有厌倦与事不随人愿,有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谋生的苦痛,有加班回家蹬掉的高跟鞋,有发进工资卡里的税后工资、涨价的房东与歇斯底里却又在老去的父母。

你要回家结婚,你有什么用,我让你上了这么好的大学

家里怎么办。心头重担。深夜喝着酒,哭着承认的,自己的平凡。

那瀑布其实是一场雨,历时一整个青年时代,将洗掉每个朝前走的少年人身上锐气,洗掉他们的梦与狂言笑语,洗去他们的立谈中生死从,一诺千金重。

在ca的这几个月,张臻与她曾留意过许久的沈昼叶一起生活,住在同一间屋檐下,却总无法把她与那个垂柳下的少女拼凑在一处。

连她也被洗过了,张臻想,和我一样。

我们中又有谁会例外呢

可是那一瞬间,张臻突然发现有什么与之前不同了。

沈昼叶转过头对她笑道“我想,这些东西花了我这么多年,不代表它在我的人生中,是对的。”

张臻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臻臻,”沈昼叶认真地说“我们设计实验的时候如果设计失误,我们是不会硬着头皮往下做,看能不能得出来理想结果的。”

张臻“”

“我们会把整个设计好的实验推翻。”沈昼叶声音清脆悦耳,说“从头再来。”

张臻“是。”

沈昼叶眉眼温和地一弯“我们从不害怕错误,连科学本身都是在一团乱麻一样的错误中成长起来的。但是我们从不畏惧推翻我们会改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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