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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1 / 2)

第一百零七章

“我的阿十。”

陈啸之说。

沈昼叶听到的时候都呆住了。

陈啸之依靠在她肩上,眼底泛着血丝, 怀着七分酸楚和三分绝望。沈昼叶愣愣地问“我、我是阿十”

陈啸之大概是无力解释, 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再说话。

沈昼叶觉得应该等他醒来后好好问问, 但是当务之急是别淋雨她拖着陈啸之回了奶奶家, 雨声贯穿天地,间或夹杂着沉闷雷声。

沈奶奶全程熟睡, 房门关着, 屋檐下中弥漫着清冽水汽。餐桌绘着细柳燕双飞的瓷瓶里插着数日前从别处折来的荼蘼, 叶脉上闪着金黄的光。

沈昼叶“”

沈家小独苗儿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 终于将陈啸之扛进了自己睡的厢房里, 拧亮了老台灯,然后打了水来给他洗。

花棱窗外大雨滂沱, 写废的诗稿被雨淋穿, 窗内一盏如星点的灯火。

“你不该喝这么多。”房间的小主人哭笑不得地拿着沾了热水的毛巾道“太不像话了。”

陈啸之坐在她小时候睡的床上摇了摇头,模糊地道“阿十。”

沈家孙女顺从地回答他“好好好,阿十。”

然后小主人将陈啸之稍微拉起来了些, 给他处理伤口。

沈昼叶其实手有点儿笨, 笨拙地拿着热毛巾擦拭陈啸之额角破的地方,那伤口狰狞地袒露着血肉,她看得又心疼又难过,动作极其轻柔, 甚至都不敢给他擦。

她擦了陈啸之的额角,又去擦拭他的指节于是看见他指节上磨出的老茧, 干涸的血迹,粘在他的衬衫袖子上,湿漉漉的。

沈昼叶心疼到无法言语,眼泪又要掉出来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尖儿,让自己别哭,可是却不得不看着老台灯钨丝灯泡,在床上团着的毛巾被,还有昏昏沉沉地靠在其中的人。

前男友。

沈昼叶眼泪终于又一次滚了出来。

面前这个男人令沈昼叶感到前所未有的复杂与酸楚。过去的她曾与面前的人毫无保留、肆意张扬地谈起理想和未来,曾与他谈起自己最澎湃的野心,告诉她孤身一人进入宇宙的梦。

像是缠进她人生血肉的藤蔓本身。

和他分手了,光是分手这件事就令她相当疼痛,沈昼叶哭着用棉签蘸着碘伏给他擦着他的伤口,陈啸之疲惫得闭着眼睛,沈昼叶将自己的枕头拽过来,给他枕着。

“阿十。”

他不甚清明地唤道。

沈昼叶哽咽着,安慰他一般,应了一声。

陈啸之沉默了许久,闭着眼冒出一句“说了真的是你。”

沈昼叶撑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检查他头皮里有没有破皮的地方,魏莱送给她的那条裙子脏得看不出本色,沈昼叶却仍穿着,女孩一头蓬乱的头发披在脑后令她整个人看上去凌乱又明亮,犹如稚嫩星辰。

“小美国人。”

陈啸之开口,沈昼叶一呆,热毛巾按在他的眉角,不再移动。

陈啸之将胳膊搭在自己眼上,在温暖的光中,声音近乎痛楚地道“讨厌鬼,文盲,小卷毛鸡,白痴,阿屎”

“阿十。”躺在床上的陈啸之醉得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地道“每个都是你。”

“”

“每一个,都是你。”

“是我欺负过你,”陈啸之声音破碎“是我和你拽着头发打架,是我后来让你抱着哭,你跟我说你在北京想家,想爸爸妈妈,又说自己想出远门,你半夜敲我门我就让你进来”

沈昼叶那一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带你坐三个小时公交,冒险似的出远门,”醉酒的陈啸之痛楚地道“去天文台,因为你想摸摸天文望远镜,你说你还没摸过。”

沈昼叶无意识地按住了心口。

“回来被揍了一顿。”陈啸之嗓音带着丝嘶哑的自嘲。

天文馆冰凉的地板。目镜后绚烂夺目的宇宙。值班研究生收音机里的邓丽君。孩子们握在一起的、因糖汁而发粘的小手。

“是我,有十块钱就给你喂十块钱的东西,”

醉了酒的陈教授前所未有的健谈,在沉闷的雷声中道“是我在你走的那天哭着在后头追出租车”

沈昼叶终于想起,那个在出租车后,哭着跑着,想追上来的小男孩。

小昼叶在车里呜呜哭,泪水一颗颗被抹到晒黑的小手上,她哭着探出头去看自己的好朋友,看见他在地上摔了一跤。

“是我躺在屋顶说”醉酒男人的声音带上哽咽的意味“要和你做一辈子朋友。”

深夜,瓦片间隙鲜嫩的草枝,上世纪末漫天温柔绚烂的星云回忆深处,柔软草叶再次拂过沈昼叶的面颊,像是从落灰的记忆里挣脱出的凤尾蝶。

一切都从额叶深处复苏,鲜活起来。

沈昼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的眼眶红得可怕,心底却酸软,像是能够渗出她心头的血。

陈啸之发着抖,眼眶亦是血红,抬头望向头顶老旧的天花板。

“沈昼叶,”

那醉酒的故人早已成年,下巴上刺出少许胡茬,面容俊朗。他仰躺在床上,模糊地动了下唇角,道

“我没有哪怕一分一秒,忘过你。”

金黄的光。全英文的百科全书。

房间的小主人坐在小凳子上对旁边的小男孩讲故事,讲fity与ti,讲万物起源,讲theory of everythg,接着讲故事的小昼叶一把拉起小啸之朝外跑。两个孩子跑出了房子,外面星空灿烂,孩子们冲上老公交车站来的第一辆公交车,惊奇地抚摸他们人生所见到的、头一架大型天文望远镜。

收音机里的邓丽君。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小昼叶笑着对小啸之说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于是他们娇小玲珑的指头柔柔勾了起来。小昼叶说她要得诺布尔奖,笑眯眯地用卷毛蹭小啸之的手心,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占星者stargazer。

小啸之目光落在这房间的小主人身上,心里有什么在发芽成长,犹如看到了太阳。

于是一切发生,如此自然。

他记满了稚嫩笔记的英文百科全书。百科全书后的我希望阿十回来。根植在心头的喜爱与执念。坚定不移的脚步。

我要出国,他对那些人说,我要去见更多的东西。

最终他能与沈昼叶匹敌的,压倒般恐怖的成绩与履历。

长夜落雨不休,天际滚过一道亘古的闷雷。

温暖的台灯下,沈昼叶一手拼命地擦着眼泪,鼻尖哭得通红,抖着手给那个喝醉了打架斗殴的混蛋贴创可贴,边贴边道

“你、你骗人,你怎么会是他”

陈啸之长吁一口气,面颊仍泛着红,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可我就是。”

沈昼叶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你才不是呢,你不配,他、他比你对我好多了,他说他要和我做一辈子好朋友”

陈啸之闭上眼,疲惫地纠正“不是说,是承诺。”

沈昼叶泪眼婆娑,抽抽噎噎“你、你家住我家斜对门”

陈啸之“以前住过。”

“你”沈昼叶又气又难过,“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

陈啸之模糊道“这重要吗”

“你又认不出我,谁会主动说这个啊”

陈啸之别开眼自嘲“你估计还会觉得我变态呢,我自己一想,都觉得自己恶心。”

沈昼叶一听,眼前当即一黑“呜”

“才不会,”沈昼叶哭得喘不过气“我不会啊。”

陈啸之“”

他绝望地叹了口气,不去谈那过去的岁月。

盛满热水的塑料盆压上夏凉被,闷雷滚过天穹。姑娘跪坐在小床上,发着抖又较真道“你怎么会是他呢,你从你脾气这么坏,从我进课题组以、以来就一直凶我,一点也不像”

沈昼叶擦着眼泪,酸软地道“你一、一点也不像他。”

“还有,他还比你黑多了。”

陈啸之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眼睛红且湿润地看向沈昼叶“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理由”

沈昼叶一边儿哭一边儿嘴硬“可是难道不是吗”

她说着,以湿润毛巾擦拭陈啸之破了皮的唇角,他唇角青黑,皮肤裂开,新冒出的胡茬扎着沈昼叶的皮肤。

那成年男人眼里泛着血丝,哑着嗓子道“年纪小,爱玩,晒黑的。”

沈昼叶眼泪滚出来,哽咽着说

“你、你既然什么都记得,把把我看得这么重要”

沈昼叶说到一半时眼眶里蕴满雨天一样的眼泪,语气酸软到无法呼吸的程度,停顿了下,看向陈啸之,似乎是在等他说不是,说你太高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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