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当夜睡得极早。
大安这边往日规矩, 都是清晨送葬。王玚作为亲近的亲戚, 照理来说是要先一步到大堂中与亲人告恼,过后等诸人齐至, 方才到灵棚送殡的。
次日五鼓, 便有蒲桃忐忑过来叫起——她是头一回做这个事情, 加上昨日虽不知绿萝是犯了何事,但见她受了不轻的处置,心中自然有些不安。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王玚不是无事寻衅的主子,何必费心思找她的麻烦。
王玚心中有事,还惦记着之前卫若兰所递来的纸条, 所以一叫便自己翻身起来了。
蒲桃忙上前替他换过了衣裳——王玚跟秦氏算起来原是长一辈儿的,不论秦氏真实身份如何,如今摆在众人面前的只是宁国公府冢孙妇,加上又不是自家, 所以王玚身上服饰只要避开大红等格外鲜艳的颜色就是了,不必戴其余丧服装饰。
蒲桃等人也是从小府里□□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些规矩,所以给王玚拿的便是一件白蟒暗纹的箭袖,腰上换了蓝宝石的缂丝银腰带, 发冠取了一个攒珠的银丝冠也就罢了。
王玚穿戴齐备,先往贾母处说一声去。
果见贾母院子里已经人声嚷嚷不停, 听着似乎是伺候宝玉起来去东府接待, 王玚便进去。
贾母正瞧着屋子里丫鬟给宝玉换衣裳, 见王玚来了,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笑道:“你们表兄弟两个倒是有缘,瞧瞧宝玉可不正也是换了白蟒的箭袖?”
其实白蟒服色原是常见的,加上今日丧事,王玚总不好穿些旁的,这才撞了。倒也不是多相似,王玚穿的是单绣一条白蟒居正中的,素净些;宝玉穿的却是团花的白蟒,团团绣在衣裳上,看着格外富贵。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笑着行了礼。
宝玉便问道:“玚表兄,怎么没带着林妹妹回来?”
王玚面不改色将原先那话再说一遍,宝玉连连点头道:“林妹妹身子是弱些,这样丧事仔细冲撞,不来倒是更好。等过了这事,府里再上门接妹妹回来也不迟的。”
王玚一笑,也不回他,转而问道:“昨儿我来这里,还看见有一个面生的姑娘过来了,忙避开。却不知是哪一个?”
宝玉一愣,然后合掌笑道:“是了,一定是史大妹妹了!原是老太太娘家史侯家的大姑娘,这回跟着她两位婶娘过来了。”
王玚笑道:“原来是她,怪不得我看你们这样亲密。”
贾母听了,忙打岔道:“甚么亲密不亲密的,不过是姊妹们一同玩得多了罢了。瞧着天快到吉时了,亲家公子可用了饭没有?”
王玚含笑回道:“用了些许点心。”
贾母便点头,也说宝玉已经用过了,便叫人带他们到宁府中见过贾赦贾政贾珍等人。
王玚拱手答应,宝玉也跟着一路过来。
路上看着四处往来仆从不少,宝玉犹豫一阵子,搭话道:“表兄还不知道罢?如今宁府里主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您家里的凤姐姐了。”
王玚哪能不知道,但仍是假作疑惑道:“怎么是凤姐姐过去主事?”
宝玉见王玚回他,心内一喜,忙道:“嗐,是东府里珍大嫂子一时病了,府内女眷无人招待,可不是看着不像样子!这才叫了凤姐姐过去帮忙,才去了这几天呢,就将那府里治得上上下下规规矩矩的,一丝错乱也不出的。”
他只当凤姐是王家出来的,这也是奉承王玚。
王玚却不当回事,先不说凤姐跟他又不是亲姐弟,便是亲近一点的堂姐弟也算不上,更何况,凤姐还曾经出手想将自己的兄长过继给王子腾做嗣子,这便是仇怨了。
虽说如今凤姐比王夫人识趣得多,可王仁是怎么个样子,王玚还能不知道?在外头还打着王子腾的名号为非作歹,终归有一场气要生,少不得狠狠教训他一顿,到时候还不知凤姐这里怎样,如今也不用跟她亲近。
再说了,去宁府能是什么好差事?秦可卿真实身份没几个人知道,风流名声倒是早传出去了!帮着办这个,身上少不得沾一身臊,不瞧着尤氏自己装病避开了?也就是凤姐儿逞强,所以才出头替了王夫人做这个去,王夫人只怕乐得躲起来,背后不知道是怎么招人笑话!
王玚不过应付几句。
宝玉见他不说话了,这才支支吾吾问了自己真想问的,“玚表兄,不知林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玚心内暗笑,面上却是不显,只答道:“还不定呢!总要遵从皇后的嘱托,等病根儿一并去净了才好动的。如今府里七八个御医用药,就想着能早些好起来。”
宝玉心里着急,这样看来,只怕还要拖拖拉拉几个月方才能回来了,他又道:“虽然娘娘是这样说了,可我想着我们这府上也有好太医来看的,什么药材都是齐全的。再说了,妹妹不好老是劳烦亲友府上,倒是显得我们家里不重视了。”
王玚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宝兄弟这是什么话?我是林叔父当着列圣先师,拜过祖宗牌位,行了礼收的入室弟子,本就与林家有半子之谊。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一般,从扬州时又受林叔父亲自嘱托,怎么算得上是劳烦呢?”
“更何况,”他似笑非笑看宝玉一眼,“如今镇国公府内有常住的御医不说,府中还有当年从大江南北请来的好太医,妹妹在那里是绝必能有好大夫照料着。若是来了这里,我问宝兄弟一声儿,你能保证去宫里请来御医么?能保证妹妹不受杂事烦扰,专心养病么?”
宝玉先听着王玚如何同黛玉亲近又是御医等话,脸上已经有了惭色,忽又听见“不受杂事烦扰”一句,忙开口道:“这是能的,一定不叫妹妹为杂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