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便道:“自然这几位都是好的,我是问你在这里可又有什么不长眼的婆子丫头怠慢,你别小看了她们,闹腾起来还叫人难受些。”
黛玉迟疑了会子,方才慢慢摇头道:“这里是没什么下人敢怠慢。”
王玚见她犹豫,忙追问道:“妹妹,没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你父亲不在这里,当初又是嘱咐过我的,你要是跟我还不掏心,受了委屈难道还自己憋着?你只管实话实说,我不叫你为难。”
黛玉忙道:“是真没有人敢怠慢的。我不过是,想起了、想起了……”
她犹豫着,王玚却霎时明白了,试探道:“贾府?”
黛玉闻言,点头道:“正是。”
她的手沾了茶水,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叹道:“我看着这里跟外祖府上原来是一样的出身,还更尊贵些,是镇国公府。原先在外祖家里,我见哪怕是外门上的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便是绫罗绸缎也穿得,神色更有骄矜之意,欺软怕硬,阳奉阴违。我还道是家大业大,规矩不同,更是和善人家,又肯对下仆使好处,所以不免就养大了这些底下人的心,便只当都是如此,不是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么!
谁知来了这里,我方才知道,原来也不是家家都这样的。这里就规矩严谨,处处的奴才们都恪尽职守,规行矩步,并不敢有所逾越。便是服侍过老太太、太太的老人家,见了小主子们也是恭恭敬敬的,自然小主子也更尊重她们几分,却不曾有倚老卖老或者服侍过长辈的下人便更比年轻主子更有体面之说。
这里当家的太太一出话,必然有底下人办得又好又快。不像外祖家,那日凤姐姐请我去吃东西,我是瞧见她怎么跟那些管事的奶奶们打擂台的,直叫人看了就心累,饶是这样,吩咐下去的话,办出来也是打了折扣的。
再者似乎外祖家的规矩都是浮于表面的,极力照着世家的规矩来,却学不了人家的精髓,不知道人家之所以让人敬佩,是骨子里的风度和气概,只将模样学了来,就有些不伦不类的。反倒不如这里,都是自己定的规矩,办事更有一番好处。”
黛玉说了半日,才停下来喝口茶,又向王玚道:“我说了这些,哥哥你可别笑话。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子想法,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王玚拍掌大笑道:“妹妹看的清楚,我哪里会笑话你?”
他正色道:“贾府上有诸多规矩不成样子,学了个皮毛,只整日说着宽待下人,奉长辈之话为圭臬,便还自以为是世家行事了。却不知世家之所以能传家,其实靠的是奖惩严明,善于辨错,勇于认错,自然也有改不了的错处,其中最让人诟病的便是自认高人一等,偏还学来了。”
黛玉闻言也是点头,叹息道:“如今我虽能看明白,只是不好说明白,贾府上下都把自己手里的那一点子权力、好处看得比命还重,老太太不过是表露了些许疼我的意思,就有姊妹们的奶妈阴阳怪气,若是我说出来改革等话,还不知道凤姐姐又要怎么筹谋!”
王玚也是点头,又劝道:“妹妹,你终归是林家的小姐,贾家究竟如何,不与你相干,便是有一日倒了,你只看顾几个与你交好的,尽了自己的心意便罢了,难道还要将自己也折进去?”
黛玉道:“这话有理,他家也不是真心待我,我总不能巴心劳力地替他们筹划,若是真有一日,我尽了自己该进的孝心就是了,总不留人话柄。”
王玚这才点头笑道:“妹妹看得通透。”
黛玉便又同王玚谈笑几句,外间雪雁便道:“姑娘,快到了亥时了。”
王玚闻言便起身笑道:“妹妹身边好一个报时鸟。行了,到时候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总归这三日我都没什么事情,咱们也能多坐一坐。”
黛玉微微点头便也起身送王玚出去,见外间绿萝和鸢尾正等着,绿萝上前道:“大爷、姑娘,正想着催您一声儿的,可巧就出来了——外头婆子们已经等着了。”
黛玉陪着王玚出去一看,果见有几个婆子等在廊下,见他们出来便都福身行礼。
黛玉瞧着婆子们手中的灯笼都是纸皮糊的平常灯笼,便蹙眉道:“大风天儿的怎么拿了这个灯笼来?仔细还没回去呢灯笼再叫吹灭了。”
说着便叫紫鹃,“我记得还有几个明角灯的,拿那个出来换了。”
紫鹃忙答应一声,跑到后头拿了灯出来。
黛玉却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灯,便展颜笑了,“可说怎么忘了这个,哥哥,你拿着这个罢。这是前日我过来时这里老太太送我的玩物,精致小巧,正合适自己拿着。这大晚上的,旁人手里的灯恐怕照不到脚底下,在那边石子路上小心摔了,过两日看你可怎么出门!”
王玚便笑着答应,从紫娟手里取过灯笼,叮嘱了黛玉早些睡,这才带着婆子簇拥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