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进了贾母院中的正房廊下, 果见大小丫头全都喜气洋洋, 来往奔走不断,见他们过来, 贾母身边的玛瑙连忙迎上来笑道:“可巧儿几位姑娘、爷都来了, 方才老太太还叫我再过去催一催。”
探春好奇问道:“可是已经来了?怎么还未见到人呢?”
玛瑙忙回道:“还没呢, 太太派的人已经接到了,只怕这时候已经在前院见过老爷了,老太太这才叫姑娘们过来,说是要一同见一见客人。”
众人听了,便跟着玛瑙一齐到正房中过去。
待到正房中,便见贾母身边的鸳鸯正急着令小丫头子将待客时用的装饰杯碟等物一齐摆出来。
见了他们进来, 也只是迎上来笑道:“对不住姑娘们和两位爷,我这里忙乱的很,你们先坐一坐,稍待我再过来伺候。”
众人忙说不必, 便叫她先去忙着。
鸳鸯匆匆扯出个笑来就转头朝门口过去,踩在门槛儿上挨个儿探看丫头们拿过来的东西,间或说两句评点之语。
“上茶的盏子不用那花里胡哨的那个,全换成一色官窑脱胎的青花小茶杯来。
把那下首的两溜椅子上的搭子也都换了,不用平常的那个, 我瞧瞧——就换成银红撒花那套罢。
嗳,瞧瞧你拿的东西, 这样的花瓶也是能拿得出手的?换一套水晶方瓶的来。”
说着又急匆匆扯过一个呆立着的小丫头子, 喝道:“我的祖宗!你就这么干站着看不成?眼里头就一丁点子活儿都没有, 瞧瞧你倚着的柱子,还有窗格子上,那灰积得都有你脸上的粉厚了,还不赶紧拿拂尘扫一扫,若是叫我看见还这样灰蒙蒙的,仔细拿那灰就抹你一脸!”
那小丫头脸上挂不住,忙抬脚往边儿上让让,干笑道:“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拂一拂。”
鸳鸯冷笑一声,懒得理她,只是拿手狠狠点了两下,这才转身又教训旁边咭咭呱呱聚在一起偷瞧王玚的小丫头子,“看什么看!也是你们能看的人么?先往鱼缸里照照自个儿的这副尊容!聚在这里像什么话!”
那群小丫头子听了,都嬉笑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的,便一哄而散,四散到各处忙乱。
探春坐在椅子上看着鸳鸯调度支派屋内下人,都是手忙脚乱的,便向众人笑道:“咱们在这里也是没趣儿,干看着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还碍手碍脚的,依我看,还是到内室里去,咱们玩会子棋去,等姨太太来了再出来也不迟的。”
众人都道好,偏黛玉笑道:“你们去罢,我瞧着这阵势,只怕还有会子才能瞧见正主儿的,我却还有件儿东西要与哥哥,今日既是见了,总要拿出来才好,省的改日又去读书,还要搅扰了旁人才得送过去。”
王玚还不及说甚么,宝玉先跳出来叫道:“我也待的没意思,这会子也不想打围棋,林妹妹,我同你们一道儿过去罢,叫我也瞧一瞧是什么好东西的。”
黛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探春却见黛玉脸上淡淡的,知道不便叫宝玉去搅了玚黛二人,便开口笑道:“二哥哥,你这样倒教我们好没意思的,他两个去了,我这里只剩下两个,二姐姐方才出去了,四妹妹又不会这个,我自己却要怎么顽呢?还是来这里与我顽一顽的,备不住等会子老太太就要来叫你,届时你不在,又叫底下人白挨一顿骂。你先去里头,收拾一副棋盘出来,我这就过去了。”
宝玉只好答应。
黛玉向探春递去感激一笑,就也起身告辞道:“既是这样,我们便先过去,等等再过来的。”
探春大笑道:“正是,正是,‘你们’过去罢,留我们在这里便罢。”
黛玉脸上一红,低了头不接话,却是王玚大方道:“多谢三妹妹,‘我们’先去了。”
探春更是笑个不住,挥手道:“可见是‘你们’了,去罢去罢,不要在这里惹我们眼热,显见的谁没有知心人似的,怪心酸的。”
黛玉轻轻拍了她一下子,“偏是你爱拿我打趣儿。”
王玚也笑了,劝道:“妹妹方才说了有东西让我看的,还是过去罢,仔细等人来了我们说不得几句话。”
黛玉这才罢了,又向探春、惜春告辞,同王玚两人相携来至黛玉的漱玉院内,又令雪雁端上茶来。
黛玉便笑道:“来了这里三月间倒是吃不着新鲜的龙井,只好吃些旧茶,这是前儿凤姐姐送过来的六安茶,我吃着还好,所以端一杯子来叫你也尝尝。”
王玚先接过来揭开盖子瞧了一眼,笑道:“好颜色的茶汤,这茶必是极好的‘齐山云雾’了。”
说罢,才低头喝了一口,却又放下了,“也还罢了,我不惯吃这样重口的茶,还是淡淡的才好。”
黛玉便点头道:“我记得你也是这样,从来只喝浅浅的茶水,枫露茶沏好几遍也不能入口。只是觉得你近来披霜带夜的,酽茶更解乏的,所以就沏的浓了。”
王玚拨弄着茶盏上的盖子,笑道:“也差不多了,总归再熬上一两个月便完了,其实不必这样揪心。”
黛玉横了他一眼,“谁愿意替你揪这个心?不过是看在伯父伯母的份上罢了。”
说着,自己却起身到内室,王玚连忙跟上。
却见黛玉从墙边立着的书架上,仔细取出一个匣子来,自己想了想,还是将书桌上摆着的一本也放进去了,这才转身递给王玚道:“还是那样,我替你整理了往年贴出来的诗作,都按着行文的风气整理好了,磅礴大气的、文辞秀逸的、质朴简单的还有方才我放进去的一本才写好的近年常考的典籍出处,都贴了条的,你只看封皮就知道是哪一本了。”
王玚猜到自己即将下场黛玉必定有所表示,却没料到她竟然费了如此多的功夫,礼部试不比解试,所用文词浩瀚,又常有一种考官,偏爱晦涩难懂的文句或者世上少见的典籍,便是王玚自己也不能将其全都整理出来。
兼之有些诗作难寻,不是所有的考生都能拿到历年佳作攒成的集子,王玚自然有一本,可也是胡乱编的,他自己还未来得及将其分类做好,没想到黛玉倒是早就预备好了。
他拿着一匣子重重的书,深深一揖,诚恳谢道:“多谢妹妹,我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用,且看四月间的礼部试便罢,定考个好名头给妹妹瞧一瞧。”
黛玉此时也不嘴硬,只是笑道:“你只管考去,其实名次什么的还在其次,只要别累坏了就好。大不了,大不了……”
她咬着嘴唇,有些游移道:“荫官总还是能的,我知道伯父不便出面,但父亲总还是能讨一个名额来的,我家又没有兄弟,左右都是你的,若是累坏了,又让我找谁赔去?”
王玚忍不住笑了,又是躬身道:“是,谨遵妹妹大人教诲,必定顾好了自己身子。”
黛玉嗔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叫过雪雁来,叮嘱她仔细把那匣子书送过去,万万不能叫小丫头子碰,“她们一个个毛手毛脚的,我实在不能放心,你自己送过去,到时一定叫哥哥身边的常随收着,亲眼看着摆进书房里才好。”
王玚也笑着看黛玉一副小心的模样叮嘱下人,又向雪雁道:“你过去了,跟门上的人说,就说是我说的,让滇杨拿着摆进书房的架子上,别人都碰不得。”
雪雁便答应着去了。
王玚便同黛玉坐下来闲谈,也不过是说些未见的时候,彼此都做了些什么,或是住的可还习惯,吃食下人有没有不合意或者不尽心之处等话。
又谈笑了有会子功夫,才见紫鹃跑进来笑道:“公子、姑娘,薛姨太太带着姑娘和一位大爷来了,已经见过了老太太,叫姑娘和玚公子都过去呢。”
黛玉答应一声,又对王玚道:“这番倒是忙乱,又是收拾房子,又是叫起众人聚集,又是叫迎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了什么王爷皇子,却是做给谁看!”
王玚知道这是王夫人的手段,想是见着贾母疼爱黛玉的多了,又见自己来时从王家带来的阵仗,成心大张旗鼓一回,便笑道:“管他是做给谁看,总归我们一笑而过就罢了。”
黛玉方才话说出去,才想起来的也是王玚的二姑母和表亲,又有些不大好意思,便道:“却是对不住哥哥,方才忘了这是来的是哥哥的姑母了。”
王玚浑不在意地摇摇头,“我出生时,二姑母就嫁到了薛家,算下来,其实只见过他们一回,还是在扬州头一年时,那时姑丈倒还在,他们一家来扬州见过我父亲,也只见过这一回罢了。”
黛玉恍然道:“是了,我记得那回的,那时你还在我家住着,还特地跟父亲说了往家中去了一趟,原来却是见他们的。”
二人一壁说着,一壁便往前院中过去,不多时便到了贾母的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