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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水明白了什么意思,忙不迭地摇头。

“不,你要的。你不要,我在这里一刻也住不下去。走走走,我不住了,我要回红旗镇。”老头子一掀被子,蹬鼻子吹毛,竖目圆瞪。

周恪撅起嘴,拉着叶青水的手往外走,倔强得像一头牛。

一旁的谢庭玉附在媳妇耳边,轻声道“水儿,收下来吧。”

毕竟这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维持尊敬的、一点卑微恳求。

周存仁很早就知道这女娃子喜欢它们,第一次恪儿拿出那颗玛瑙珠的时候,她眼里流露的惊艳掩饰不住的。虽、虽然现在它们也不值几个钱吧。

但好歹,能让他心里舒坦一些。

谢庭玉夫妻俩离开医院之后,这个倔强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终于在医院放声哭了起来。

呜呜地哭得像一个小孩。

同病房的老人咕哝道“哭啥呀哭,儿子儿媳对你这不是挺好的吗”

“有水果、有鸡蛋,听说给你订了牛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瞅瞅咱几个,光秃秃的连个果都没有。”

周存仁这才止住哭声,“他们不是我儿子、儿媳”

走出医院,叶青水他们坐着汽车回到了县里。周恪带他们来到一个破败的废弃公厕。

厕所年久失修,已经废弃多年不用了,但因为地处偏僻、使用的人也很少,政府久久没有重建它的计划,因此它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拆掉。

于是,周恪在叶青水和谢庭玉惊讶的目光中,拿着铲子一把一把地铲着淤泥。

翻出来的泥土,臭气熏人。

但是周恪坚毅的眉眼丝毫未动,仿佛闻不见这脏臭的味道一般,挖到最后他用双手从淤泥粪便的下面捞出了一个桶。

他拖着这个桶放到小推车上边,朝着家推去,这一次跟以往每一次的运送粪便没有什么差别。

路人见了也只是纷纷捂住鼻子,厌恶地躲远几步。

回到家,周恪把它拿到水龙头下彻彻底底地刷了好几次,用小小的声音抱歉地说道

“爷爷说这是氧化铜,它是最耐腐蚀的材料,埋个几十年也没有问题。”他顿了顿,有些惴惴不安地说“你们可别嫌它臭”

叶青水怎么都不会想到,周老爷子居然把家当扔到粪坑里存着。这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想到这么损的法子,抄家的红卫兵得有天大的勇气才能跑到粪坑挖宝贝吧

想到这里,叶青水和谢庭玉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不嫌不嫌。”

叶青水说着捋起了袖子,拿着刷子撒着皂角液加入了刷桶行列。

筒子楼里的邻居也如往常一般,习惯了周恪总是在刷粪桶,也没兴致往他那边看,甚至在他刷完了桶还骂骂咧咧地道

“小兔崽子,你给你姑奶奶快点,臭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周恪听了低头闷闷笑,露出一对虎牙。

他们一起洗干净了桶,提上了周家。

周恪拿着剪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憋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把这个氧化铜材质的桶剪出一个口子。

谢庭玉说“让我来吧。”

他观察了一会找到了旋口,用尽了力气拧它,拧了大约十来分钟,它“噗”地发出闷闷的声音,盖子被打开了。

叶青水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盖子打开的那一刻,叶青水的眼神在那一瞬之间变了变,谢庭玉擦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

所谓珠光宝气,不外如是。

在阳光的映衬下,瓷器纹理精巧清晰、釉质光滑细腻,白玉流淌着莹润的光泽,珍珠折射着耀眼的光,更有各色的玛瑙翡翠、精巧木雕。

即便是谢庭玉见了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停顿了片刻,擦汗的动作才继续了下去。

他说“恪儿,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要的。”

周恪的坚毅的面容一垮,眼眶立即包了两团泪,他连忙跪了下来给他们磕头。

“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爷爷说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值钱,它也不比爷爷的命重要。你们肯给爷爷治病,愿意花那么多钱,爷爷也乐意给你们。”

“求你们收下吧不收下它,恪儿和爷爷都不能安心。明天爷爷保准会出院,再也不治病了”

这些东西值什么钱呢

周恪不懂,或许它曾经值钱过,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灿烂,但是死物毕竟是死物,再珍贵也比不上爷爷在他心里的地位、更比不上尊严。

他和爷爷都想有尊严地活着。不受嗟来之食,也挺起胸膛光明磊落地做人。

叶青水看着周恪小小年纪,心智却那么成熟,乍一看俨然也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他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么多重担,叶青水鼻尖都有些发酸。

她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这对爷孙俩用行动告诉她,他们还能更骄傲一些。

人和人总是不同的,弹簧能屈能伸,得意时可以蹦得老高、失意时也能弯下腰来。玉石却不行,硬要掰开它们,它们只能玉碎。

叶青水心想原来连他们祖孙俩都不信自己的书能印制、能出版。他们不信自己能挣到钱,不信这个病能治得好

但是却信她。

信她和谢庭玉,不会举报他们。

叶青水把周恪扶了起来,声音凝涩地道“好”

周恪破涕为笑,用草纸把它们包了起来,装到了叶青水的绿军包里。

走出破旧的筒子楼,叶青水忍不住说“我一定会让周老师的书顺利出版的。”

谢庭玉淡淡地笑,轻声地说“哦,奶奶给我拍了一个电报”

叶青水想问这么快

但想了想却觉得不可能,这个年代通讯那么落后,从这里寄平邮的信到首都起码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谢庭玉温声说“奶在电报里问你好不好,她很想你,希望你平时多多写信给她老人家。”

叶青水笑道“我马上给他写信,我阿婆正好想给奶寄一点土特产呢,阿婆去年亲手酿了荔枝蜜,想给她尝尝。”

酿荔枝蜜可不容易,阿婆年轻的时候养过蜜蜂,有一手的采蜜绝活。

现在放走的野蜂不太认得阿婆了,她酿的蜜一年只有一罐,以前拿来给孙女喝,现在她想匀点给亲家奶奶喝。

谢庭玉笑了笑,“阿婆真好。”

可不是半个月后从南方乡下寄来的甜甜的纯蜜送到了谢奶奶的手里,她每天喝一点,手脚不抖了心情也舒畅了,逢人就美滋滋地说亲家婆给她寄了蜂蜜。

纯的,还是荔枝蜜。荔枝在首都很罕见,有钱都买不到荔枝吃。

谢奶奶嘴里抹了一抹蜂蜜,满满都是荔枝花香味。掺杂着远方清秀灵韵的小乡村里自然的味道,原始、纯粹。

谢奶奶说“玉哥娶得好啊,娶的媳妇是个明事理的,勤快利落、心眼也好,整天都惦记着我这个老人家,新年那会来了天天做好吃的给我这老婆子吃,人也有出息、特别上进。”

谢奶奶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因为那时候部队大院里总有些闲言碎语,埋汰她的孙子大好的事业不干偏偏去鸟不拉屎的乡下、以及谢家的孙媳居然也是从乡下讨来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护短的谢奶奶特意给孙儿、孙媳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孩子,当初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奶奶没有拦着你。因为奶奶知道,这是你的选择。

你选择响应祖国的号召,毅然地去了偏远的乡下,奶奶打心底为你骄傲。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不要因为正在干着平凡的事业而沮丧,须知平凡的岗位上也能做出巨大的贡献。奶奶永远都以你为荣。”

她给叶青水写了“你和奶奶一块做的腊肉很好吃,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想要跟奶偷学手艺。奶奶当然不答应水丫寄来的糕点,把对面家的小孩都馋哭了,他们跟奶抢零嘴吃。奶奶真盼着水丫能再来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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