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被断, 朱成锠无可奈何,不得不捏着鼻子把汉王给举报了,虽不情愿,他未尝没有一点皇帝也许看在他“忠”的份上把王位赐还他的指望, 命令信使日夜兼程地出发以后,他就在府里翘首以盼着。
盼来盼去, 盼到了皇帝嘉奖宁王的消息。
这位宁王的来头不比汉王小,乃是成祖辈兄弟, 手里本握有八万甲兵,六千战车, 本人也善谋略, 被分封在边镇大宁。昔日成祖起兵,兵力不足, 就看上了这位兄弟的家当, 骗开大宁城门,策反宁王诸护卫,挟裹得宁王不得不一道举了反旗。共患难时, 成祖许诺“共天下”, 待到真得了天下, 诺言就成了空, 不但不客气地收编了宁王的护卫, 连大宁都不许他回去了,另给他封到了南昌。
宁王有谋略,勇武上就差些, 爪牙都叫拔光了,更灰心丧气了,从此就在南昌寄情山水起来。他命倒是很长,成祖没了,代王也没了,他还好好活着,不惹事,也不怎么扰民,于诸藩之中,名声算是不错的了。
朱成锠此刻恨不得破口大骂这位没出息的堂叔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活该在南昌装孙子!”
汉王连没什么势力的朱成锠这里都没放过,本着没鱼虾也好的心态派了使者来,对于有造反经验又与成祖有宿怨的宁王当然更没放过,一样派了说客,不想宁王上过一回“共天下”的当,可比朱成锠干脆多了,反手就送了汉王一波举报。
南昌比大同距京城远多了,但宁王的上书倒比朱成锠还快地抵达了皇帝案头,龙颜一见甚悦,下旨褒奖了宁王,又答应了他赐田的请求。
至于朱成锠这里,楚翰林看在朱成钧的面上,笔下倒是留了情,没写他私藏使者已有半个来月的事,但皇帝不知早打哪儿知道了,于是朱成锠王位没等来,等来了一顿敲打。
皇帝圣旨写得明白——看在他“悬崖勒马”的份上,命他“好自为之,以观后效”。
这一观又得观到什么时候去?
朱成锠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大醉了好几场,醉了以后就大骂宁王。
骂得连本来状况外的许异都知道了,闲暇时好奇问道:“宁王是谁?他得罪大爷了?”
展见星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许异看上去半懂半不懂地点头:“哦,他把大爷的头功抢去了。大爷也有点惨,老是得不着王位。”
这种一步之遥却迟迟迈不上去的感觉能把人逼疯,朱成锠只是买个醉,还算是克制了。
朱成钧却也不怎么高兴,私下和展见星道:“你说他是不是心虚?一点都没解释皇伯父的事。只说什么既然知道是无稽之谈,又何必提起。”
这是他费功夫打听出来的圣旨原话,用的是斥责的口气,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展见星安抚他:“这怪大爷,他藏了汉王使者这么久,皇上不罚他就不错了,不理他也正常。不过汉王传得河南官场都知道了,大爷又在上书里说了,皇上不可能愿意背负这种污名,再等等,总会有说法的。”
再一等,就等到了汉王起兵。
虽然到处被举报,拉拢不停失败,但箭已在弦上,汉王既是等不及,这反,也是不得不造了。
反旗一举,天下皆惊——好,其实不怎么惊,汉王之心,离路人皆知也差不了多少。
徐氏一介妇人还是吓得不轻,再也不提要走的话了,大同墙高濠深,守卫森严,比别处城池牢固多了,兵荒马乱时,去哪儿也不如留在大同,何况汉王就算打,也是冲着京城那一路去,大同已在关外,等闲不会受内陆战火波及。
展见星得以继续学业,她和许异跑去县学录了名,然后由楚翰林亲自出面,向袁知县讨了情,让他们仍旧在代王府读书,袁知县这点面子如何会不给楚翰林,一口就答应了,如此展见星和许异只需按时前往县学参加每年的岁考即可。
这桩事办完以后,楚翰林授课之余,就全神关注起战事来。
很快,得到了皇帝决意亲征的消息。
大同这里知道得算是最早的,因为皇帝下旨从大同也拨一支守军过去,会同京师三大营一起征讨汉王。
百姓们很震动,纷纷上街传说:“皇上要亲征了!”
其实以百姓所知传不出个究竟,但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必须得说一说。
楚翰林意外之余,又觉情理之中,拿到了皇帝明发天下征讨汉王的檄文,向学生们宣读完毕后,夸赞道:“皇上有成祖风范。”
皇帝有谁的风范朱成钧不管,他只在意其中一件事——臣子和亲戚都在传他弑父疑云的事,皇帝不能再予回避,檄文之中,终于对汉王泼来的脏水给了回应,声明他当日返京,是受先帝庇佑,心有感应,才及时绕了小道,避过汉王刺杀,而虽然汉王早有大逆之举,若能迷途知返,圣心仁德,仍愿与他一条生路。
朱成钧面无表情:“他在逗我吗?”
什么“心有感应”,简直神棍说辞。
展见星道:“也不能为错,汉王自先帝时就窥视大统,先帝忽然驾崩,皇上谨慎,提前绕了路是有先见而已。如今汉王污蔑皇上,皇上抬出先帝来,正是要压宁王一头。”
汉王说皇帝暗害先帝,皇帝偏说是得了先帝示警才逃过汉王刺杀,这是硬碰硬的拆招,真不真另说,民间极爱好这种“天命授之”的传闻,很容易流传出去。
朱成钧瞥她:“你又替他说话。”
展见星中肯地回道:“九爷,是你对皇上有偏见。我觉得皇上很好,又聪明,又果敢,不为汉王威名压制,敢于御驾亲征,你听听外面百姓们的议论,大家本来害怕,现在都安稳下来了。”
“这不是真话。”朱成钧却道,他对于自己认准的事有一种惊人的固执,但他总算也道,“先放着,他也许没害皇伯父,但里面肯定有点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