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过朱老爷以后,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楚翰林对于学生们的府试拿出了重视的态度,抓紧给他们突击了一阵, 开考前,还领着他们到府学外面转悠了一圈, 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下场地。
至于正式开考后的过程,不必赘述,看结果就行了:展见星拿到了第二个案首。小三元里, 她已得两元。
许异也不差, 紧随其后得了第二, 虽然一同应考的考生扩大到了整个府城,但论拼师, 仍然无人拼得过他们。
得良师为教这一点实在太重要了, 科举分南北榜前,有些偏远地区几十年考不出一个进士,并非当地没有良才,实在是难遇良师,便有美玉, 也只得蒙尘了。
两个人回来恭恭敬敬地端茶谢师,楚翰林微微一笑,却不伸手去接。
展见星一愣之后, 忽然明悟,拉了许异一把,带着他一起跪下。
这一跪, 就不一样了,代表着楚翰林正式将他们收入了门墙,从此哪怕他们离开代王府,不再有伴读身份,与楚翰林的师生名分也不会变。
他们没时间为府试的排名多高兴什么,因为接下来很快就要迎接院试了。
院试三年两次,由朝廷钦点的提学官按临各府进行主考,同省之内各府的时间因此并不一样,大同这一次的院试,便是定在了八月里。
主管院试的提学官流动性很大,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科举公平性,三年一任,到期必然卸任转回原职——这一职位类似于兼职,被点为提学官的官员本身有正职,或为六部侍郎,或为科道御史,或为翰林学士,只是不论原任何职,必须是两榜进士出身。
楚翰林翰林院的正宗文脉出身在这时显露了作用,不知他怎么运作的,找到了这位提学官当年乡试、会试与殿试的文章,以及他此前在山西太原、平阳两府主持院试时所点中的前三名的答卷,汇总后令展见星与许异反复揣摩研习。
知了初鸣槐荫里,荷风带露送长夜。
四个月时光一晃而过,在紧张而充实的学习里,展见星与许异迎来了院试。
院试的场地仍在府学,过程也与府试时差不多,府试由知府一言而决,院试时提学官也不必听他人的意见,于是考完放榜的速度,也差不多快。
辛苦必有回报,耕耘迎来收获。
几轮筛选过后,张贴出来的院试录取名单不过二十人,来看榜的有七八百人,想挤进去不容易,但从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则不过是一扫而过的事——
第一,展见星。
第二,许异。
只看最前面这两个名字,倒好像把府试的榜单原样搬来了一样。
许异一蹦:“中啦!”
他挤出人群,狂喜地拉着展见星转了两个圈。
展见星笑道:“许兄,恭喜。”
“哈哈,同喜同喜!”许异乐得合不拢嘴,笑了好一会儿,忽而收住,认真地看着展见星道:“见星,我是秀才了,这个功名对我很重要。”
展见星点头:“我知道,对我也很重要。许兄,我们继续努力,迟早有一天,你可以摆脱军户的出身,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不只是这样——”秋阳灿烂,许异背光站着,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眼神显得深邃,这一刻他看上去甚至有点深沉,但很快,他露出笑容的时候俊朗里就又带了两分惯常的憨气,用力点着头:“对,早晚有一天,我可以只做我想做的事!”
两个人乐了一会儿,撒腿跑去代王府给楚翰林报喜。
虽然该先告知家里,但他们能双双上榜,第一个该感谢的是楚翰林。
楚翰林并不意外,他对自己学生的水平有数,对童生试也有把握,不过仍很高兴,他体贴学生的心情,笑着道:“快回家去,家里人只怕更盼着呢。”
于是两人又飞奔回家去。
徐氏知道今天放榜,确实正盼着,她已经知道了院试结果,这样的喜事,便是展见星一时没回来,自然有想讨赏钱的跑来报喜。
徐氏足应付过了三四拨人,才等来了展见星,忙把她拉进屋里,暂将家门关起。
“星儿,你中秀才了?”
展见星眼角眉梢都漾着喜意,点着头:“是,娘,下个月我就可以进县学了,等年底岁考时我好好考,若能连续两次考在一等,就能晋为禀生,以后每月可以从学里领六斗米,娘,你不做生意也够过活了——”
徐氏不想打断女儿,但听她说了这么一串还停不下来,对未来的设想与她完全走了个背向,终于忍不住道:“星儿,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考中秀才,好开路引了,我们就离开大同吗?”
展见星一怔,满腔喜悦如被冰雪泼下,顷刻冻结。
“娘,”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道:“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不用怕大伯父他们了,我有办法对付。”
一无所有时,面对一个小土丘也会觉得高大,但当自身强大起来时,土丘就不过是土丘,迈过去就是了,不必靠逃离才能解决。
她在下考秀才这个决定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她真的拥有了力量——哪怕还很弱小,已经笃定地自信,她可以做到。
徐氏失魂落魄,向后跌坐到了椅子里,喃喃道:“果然,果然……”
女儿果然已经变了。
知女莫若母,发生在展见星身上的变化,她又怎会感觉不到?
展见星有点吓到,蹲下来:“娘,你怎么了?”
徐氏失神地看着她,高束的发巾,深青的襦衣,光洁的脸庞,一身清冷文雅的气度,若不说破,谁想得到她竟是个女儿身?
“星儿,你如今回来,娘偶尔眼花,将你看岔了,都会疑惑我是不是生的其实是个儿子……”徐氏想笑,两行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但是,不是啊。”
不是啊。
可是她却沉迷进了这条不属于她的道里,怎么办啊。
徐氏觉得自己心要碎了,她不忍心用力斥责展见星,可是又决不能让她往那条看不见未来的路上去。
“娘……”
展见星跪了下来。她的眼圈也红了。
相依为命的母女,她们纵然不能互相理解,可对于彼此的心意,至少总是明白,用不着长篇大论地互相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