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表现简直像一只被豢养了五年以上的羔羊,纯白不纯白当然另说,姿态可真是如出一辙地相似。羔羊与它的共同点是手无缚鸡之力,亦可说根本没有抗拒的意识。神经随着思考一并逃走了,为了躲避长久以来已经成了心理阴影的恐惧。
在我就读大学之前曾去过马戏团的后台,有幸亲眼见过和它此刻的姿态一模一样的绵羊幼崽,若是被鞭打久了就不会反抗,当痛楚一旦持续,就会努力去适应这样的痛苦。因为没有足够坚硬的蹄掌与利齿来反抗,最后就只会承受所有的侵害。因为痛呼并没有意义,连拉长嗓音的尖细的哀鸣都听不到了。
难不成它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吗?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大胆地将手向它伸了伸,但下一秒它既没有往后退,也没有向里缩,当我的手刚刚触碰到它柔软的腹部时,它温顺而更加娴熟地向我展开了自己毫无防备的柔嫩、温热的身体。那触感让我一下子从脚抖到了天灵盖。
是吗,我一开始碰到它的时候还以为这个大概会是生物霸主级别的存在,不过现在来看,攻击性和它的复原程度并不成正比啊……
这个姿态实在和之前的肉球形态与卵形都不搭配……之前画风有多么凶残,就多能和现在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破茧而出的它柔弱得令我难以想象。从壳中跑出来的它像是早已经对被损坏习以为常,比我预想得要脆弱得多。从它的精神状态和顺从的熟练程度上来看,这也不是第一次结茧重生了。一次次被伤害后再一次次恢复如新,这家伙的复活方式真的是简略得要死。
我曾以为这是某个异种生物体因为发育所必须经历的生长过程,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当时第一次碰到它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肉团的姿态,衣不蔽体,暴露在皮肤以外,因此看不清五官,也没有头发,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物种。它那时被猩红的液体浸泡,腹腔内的脏器淌得遍地都是,那是被什么东西挖出来了吗?可是为什么还要剥皮呢?莫非是宗教信仰?这个残酷的程度完全是灵异志怪或者是史前野人的R级片场了……
虽然上没有什么伤痕,但是想必所有的伤害都储存在它的记忆中没有散去过吧。这样看来,心理健康状态倒是早已岌岌可危。我虽然能够理解……它就算出现在现代社会,没有足够保卫自己的力量也照样会被弄成这幅德行。毫无攻击性的特殊存在会碰到这种事情真的不奇怪。
如此一来就很好说得通了,这个世界上绝对还有其他群落的人类存在着。
它的语言也一定是来自于那一边的人类文化,耳濡目染所学来的东西,毕竟看样子它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抢盗。
比起掠夺者,这个家伙的姿态更像是被掠夺的存在。知识和记忆是唯一不会被他人强行剥离的财富。
我盯着它猛瞧,半分精神也不敢松懈,按照这个逻辑剥丝抽茧地思考下去,很多事情都能很快地搞清楚了。
想必这个世界上像它这样的家伙并不多,毕竟人群会欺凌小数的异常者,却会畏惧数目庞大的另一群人们,这是数量上的人性天平,要想打破它就只能靠力量或是能碾压另一方的智慧、资源、发展力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地位就会很明显地决出决定性的差异……
至于欺凌的程度,则要取决于当时人群中的物质水平和教育水平。环境因素当然也有很大的影响,可是看一看我脚边的小羊羔,它就像是一块蔫呼呼的砧板上的肉,不就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词吗?
我端详了许久,觉得它这个状态实在有些不妙,托它的福,我觉得也并不能够多么期待日后走出森林外碰到的人会有多么通情达理或生活有多么衣食富足了……
小羊羔桑温顺到了某种驽钝的地步,像是脑子的每道沟回路都被碾平了一样正在全力地发呆。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安定,它恍惚的状态从破壳后和我见面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似乎随时都会安静地溃散崩毁,好比一块岌岌可危的剔透又精致的玻璃。我觉得这样很没有良心,不能对这样凄惨的美丽抱有欣赏的态度,只好强迫自己转移了思考,摸出一小条巧克力条伸到了它的嘴边。
“……”
“……”我与它终于对上了视线,在那双暗红的眼睛做出反应之前,我像是一桶凉水浇在头上一样清醒了。
虽然不知道它有没有被男性强行经历过那事儿,我这么有误解性的投食动作还是算了吧!
于是我将巧克力塞到了它的手里,随即努力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它的整个毫不抵抗的姿态上。
它并不会给人感觉一推就倒,只是太过于迟钝和呆板,对某些特定的要伤害它的动作会做出像被引导的条件反射,沉默而无声地承受所有的一切。那个垂着的小脑袋让它的头发顺着重力滑落了下来,在缝隙中能清楚地见到白皙肉柔韧的颈部皮肤,纤细得像是没有骨头,让人想去一把扼住,去摸摸看手掌心下是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坚硬的颈骨。
看着这个样子的小羊羔君,我不得不说一声,它的姿态会让不打算遏制自己心中破坏欲的人们对它变本加厉为所欲为的。我都可以想象出来了,它应该被按在地上踩过很多遍脑袋吧?在折磨之前被陷在地面里,口鼻内都被泥土塞满,安静而凌乱地死在那。这个场景真的异常适合它,污浊的东西把它的身子弄得乱七八糟,呃,之类的。
那个再生的速度和效率明明那么优秀,可这么便利的特长也给它带来了倒霉和痛苦啊。
我不打算承认小羊羔是个人类,出于对达尔文老师的尊敬,我还比较宁愿相信它是个外星异种。它惨兮兮的,就蛮可怜。本身并不危险,危险的应该是它周围的一切事物,这也太倒霉了。我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和它说了破蛋以后除开搭讪后正式的第二句话:“你从哪里来啊?”
大概会说是外星……小羊羔君如果是从生物实验室里的培养皿中跑出来的我也信。……好吧,说笑的。
它的眼珠子终于又动了,然后道:“……红@#……%%?^&……”
“等一等!”
什么!之前它回答我的时候还没发现,但是现在仔细一听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日本语!搞什么!这个比土佐方言还难懂的话语究竟是哪个乡下的口音啊!
外星星系都会用农村方言说话了,日本真的走在时尚前沿……
好吧,真的不开玩笑了。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要和它流利交流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小羊羔君的话一旦讲快了就会含糊,似乎连学语言也没怎么学透,我觉得它一直被折磨得精神不安定,要说太长时间没说话、或是因为痛苦而忘掉了语言习惯都有可能,那些音节混绞在一块叽叽咕咕,最终变成意味不明的一段段“呼噜噜”的声音。
我蹲下\身子去和它打算再搭两句话,因为耳朵凑得近了,更能听清楚它混在那些杂音中的单词和断句:“同……一样……同类。”
同类吗……
我和你这样天资卓越的小怪物可不一样,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要这种比二十一世纪小背包还给力的外挂啊。
我怎么可能和它一样呢?它对我的亲近也来得太没道理了,莫非是因为我给它投过食?
顺着它下滑的视线,我终于看到了自己同样一片殷红的衣物。似乎曾经有过惨不忍睹的巨大创口出现在我的腹部以下的位置,现在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只有被染成深色的衣物告诉我自己似乎伤得不轻。即便衣服下的皮肤都是完好的,我也忍不住因为这样一大滩的血液而感到了一阵盘旋在颅腔的幻痛。
……这个……太奇怪了。我是从哪里弄来的血迹……难不成克系神话里有会传染的设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