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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壹三九小说网>女生耽美>疯狂尘埃> 滴血的船棺

滴血的船棺(2 / 2)

朱阿婆没有亲人,村上的父老乡亲,大大小小都是她的亲人。她的丧事毫无疑问,由生产队集体来操办。她是一个平凡而高尚的老人。为她抬棺送葬,是乡亲们给予她的传统而又深情的体面和礼遇,是好人应得的好报!

农村八月份的天气真可以用“赤日炎炎似火烧”来形容,一点不夸张。河水是热的,地面是烫的,大汗是淋漓的,饭菜很快变馊的。过世的人放不长。那时候,没有冰尸棺,没有空调、冰块、电扇。满“三朝”(三天),无论如何要入殓下葬。否则……

买棺材板迫在眉睫。

十号早上,吃罢早饭。水芹他爸,当时的老队长叫上我这个毛选辅导员兼记工员,一起去公社木业社。我俩先去供销社找到队里的培生,请他带我们一起去木业社买木材。结果呢,唉,“找剃头匠的找了个补鞋匠”,搞拧了。木业社规模不小,“哗哗哗”的刨木声,“咚咚咚”的榔头声,滋拉滋拉的手锯声,传入耳朵里的是一片嘈杂繁忙声。原来,这里专门打造睏桶、水桶、粪桶、马桶……还要按计划分配到各大队、各生产队,凭票供应。方木、圆木都有,就是跟“棺材板”不沾边。

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强忍不安和心痛,被迫去供销社花了十元钱,买了两张准备裹尸用的芦蓆。扛在肩上,仿佛压着一座大山,气也喘不过来。难道一个仁心仁义、乐善好施的去世老人就这样被草草打发去天堂吗?活着的人咽不下这口气,死了的人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寒心那!

回家后,我怀着忐忑不安、内疚自责的沉痛心情跑去祭奠朱阿婆。

村里好几个大婶大妈一大清早就赶过来帮忙料理后事。从木箱里找出寿衣,擦拭身体,穿戴整齐。床前一盏长命灯,两根蜡烛,三柱清香。瓦盆里焚烧着锡箔和纸钱。多么善良淳朴、爱心满满的父老乡亲们啊!没人组织,没人召唤,都用自己的朴素举动来送朱阿婆最后一程。

此时此刻,我的喉头哽咽了,眼睛润湿了,心里始终像有块石头压着,又闷又慌。从此,朱阿婆和大家阴阳相隔,再也看不到她小脚颠巍的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到她亲切慈详的饱经风霜的脸庞,再也看不到她那揉颈捏脚、托肩压腰的妙手风采!鸣呼,想到朱阿婆将要被芦蓆裹尸,我悲从心来,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

下午两点多钟,太阳“吊”在空中,大地被炙烤着。村上,人们的心也被炙烤着,滚烫、焦急、无奈、痛楚。大家得悉棺材无望,芦席裹尸,七嘴八舌,纷纷议论。想到明天出殡,那场面多么尴尬,多么痛苦啊!

老队长和队委们来到阿根家里商量几件事情。一是确定明天出殡,哪几个人抬杠。二是安排几个人早些去开坑。三是准备两三桌丧饭。阿根家爷爷辈办过私塾,较大。围坐在一起的人的神情阴郁黯淡,声音很小,显得有气无力。根子是“芦蓆”,不是“棺材”。人间常说“厚养薄葬”。人死了,总不能“薄”到一张芦蓆吧!每个活人的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阿根老娘也是小脚,文盲。她和朱阿婆几十年的村上老姐妹,朝夕相处,情深意厚。她有过冲动,把自己的寿材让给朱阿婆。想法一说,出嫁的三个女儿异口同声“不同意!”阿根是“老末拖”儿子,事关重大,没吱声。阿根娘与朱阿婆惺惺相惜,对“芦蓆裹尸”很不甘心。俗话讲“生姜老的辣”。阿根娘就像块老生姜,“辣”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高招妙招来……

阿根娘高声说到:“大荡河摆渡口刚刚换上了新的摆渡船,旧的搁在岸上也没派啥用场。把它重新拼装一下,不就是一口老杉木棺材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事不宜迟。队里马上召集十多个壮汉。直奔渡口。把旧摆渡船扛上水泥船,船运船。运到河浜里,从河埠头上扛上来。金宝、炳昌和他的朋友玉伦,三个木匠师博刻不容缓,挑灯夜战。有句谚语讲:“人老筋出,船老钉出。”拆、拼过程十分艰难。摆渡船纯杉木打造,十分坚固。什么“钯头钉”、“槽头钉”,“蟹钳钉”,“尖棱钉”,钉钉相扣,无暇可击。干坏了几把凿子和几把锯子。天刚放亮,新棺椁打造成功。没想到旧摆渡船“化腐朽为神奇”,陪伴朱阿婆去“极乐世界”,也算是“临危受命、鞠躬尽瘁”了。可惜是“白皮棺材”,时间来不及了,没有油灰麻丝镶嵌,没有桐油生漆涂刷。朱阿婆,叩请见谅!

十一月上午九点左右,又是毒辣辣的老太阳。朱阿婆被庄重而体面地入殓。村巷上,没去送葬的肃立在大门口,老的小的,目送着灵柩缓缓抬去田野。有位名人曾讲过这样的意思:有的人死了,仍然活在人们心中;有的人活着,已经在人们心中死去。朱阿婆是前者。许许多多为别人着想的逝者,都是阿婆式的好人,都是前者。田埂上,自愿来的、熟悉不熟悉的,队伍长长的,好多人垂着头,在抽泣,在抹眼泪,在回忆着朱阿婆的音容笑貌和滴水之恩。

我们那里出殡有“三合”(又名“三和”)的风俗习惯。在行进中,抬棺人要停歇三次。临时在棺材下面塞进两张长木櫈,使棺材凌空搁在櫈子上。撒点纸钱,至亲磕磕头。棺材自草屋外入殓起抬,我就发现棺身底下在滴血。紫紫的,慢慢的。

一路上,滴血现象并不醒目。“三合”时,时间稍长些,一滴又一滴,渗入土地里,弥漫开来,仿佛绽开的紫红色的玫瑰花。它是朱阿婆的灵魂,在深深呼唤哺育她的故乡和故土,在无限眷恋陪伴她人生的兄弟和姐妹。朱阿婆的灵与肉早已和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旷野沃土融为一体,须臾也不会分离。

朱阿婆享年七十三岁。“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天爷太绝情,不让朱阿婆迈过“七十三”这道坎,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多少年来,朱阿婆任劳任怨,无偿无悔。怀着一颗仁慈的菩萨心,伸出两只温暖的手,捏手捏脚、揉肩揉腰。给乡亲们推去痛苦和病魔,拿来快乐和健康。

朱阿婆的坟地“风水”极佳,坐北朝南。南有流淌不息的大荡河--生命之水,北有百亩良田沃土——生命之粮。坟头四周围,有一大片桑树簇拥着。那么稠密,那么茂盛,那么翠绿。微风吹来,片片桑叶沙沙作响,轻轻拂动,仿佛给人们讲述朱阿婆“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生命历程。真实、平凡,感人肺腑。有人讨口彩说:“财水滚滚,五谷丰登。庇荫后代,仁爱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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