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如此……”虚云大师微微摇头,“庙宇未必有真佛,闹市但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无佛陀?何时、何事、何处不修行?”
“不愧是得道高僧,所思所想确非凡夫俗子可比!”
灰眸极快的闪过一抹异色,话落,玄微抬脚欲走,却又闻虚云大师淡淡道,“生死疲劳皆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求得多、得的少,人便容易不满足。
一旦贪欲心起,就容易酿成大祸……
虚云大师的话玄微听得分明,却并未走心,又或许他当真听进去了,却无法轻易放弃心中的执念,“大师无欲无求,自然自在,但我心有执念,纵是身死,心也难得自由。”
甩了一下拂尘,玄微不愿再言,直接离开。
身后,是虚云大师看透世事的一张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无欲无求嘛……
佛在池中几万年,仍参不透,悟不出。于是有人问,你不染千尘,又如何能扫去尘埃?
这世上又岂会有人真的无欲无求,不过是求而不得,看破世事罢了。
思及此,虚云大师旋身离开,口中低声叹道,“君不见,三界之中纷扰。只为天明不了绝,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
七星坛很快就建造好了,但玄微掐算过后说,须待主星光芒最亮时方可起坛作法,否则于南月溶的性命有碍。
在那之前,便只能由遏尘配制各种汤药吊着她的性命。
她年岁尚小,连奶水还未断便要开始喝药,可想而知日后便是解了这血咒,身子也不然不能好到哪里去!
但楚千凝和黎阡陌却已顾不了许多了……
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讲,只要能保住他们女儿的性命,怎样都好。
身子不好也没关系,哪怕需要日日进食燕窝人参也使得,他们黎家又不是供不起!
只愿……
她能保住这条小命。
因着担心南月溶的安危,楚千凝几乎整夜整夜都不睡的守在她身边,手时刻都要握着她的,唯恐一个不注意她便断了气息。
这一晚又是如此,看得她熬的通红的双眼,黎阡陌只觉得有人在拿刀剜他的心一般。
“凝儿,为夫守着,你先去歇歇,可好?”他悄然坐在榻边,温热的大掌轻轻包覆住她们娘俩的手,渐渐温暖了她冰冷的掌心。
“我……”她本想说自己睡不着,可回眸间对视上他那双血色的眸,到了嘴边的话便变了一个样,“……好。”
倾身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她微微敛眸,到底不愿他再为自己忧心。
短短几日,她觉得黎阡陌像是变了一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他依旧温柔,依旧清雅,可只有她知道,他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偶尔会望着她和小溶儿发呆,然后在某一瞬豁然惊醒,眼底的寒色阴鸷的骇人。
每每那时她都会紧紧的拥着他,纵是被他拥抱的浑身发疼也不肯放手。
她知道,她都知道……
他在人前有多冷静,人后就会有多恐惧。
前世她的离开对他造成了刻骨铭心的打击,方至如今,再也承受不了任何风吹草动。
美梦惊醒后的失落,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凝儿……若救小溶儿的办法,定要以命换命,你会弃为夫而去吗……”紧紧揽着她消瘦的肩头,黎阡陌的声音轻轻响起。
闻言,楚千凝眉心一跳。
她下意识欲起身看向他,却被牢牢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嗯?”音色微扬的一个单音,他像是不愿被她发觉他更多的情绪。
“若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那还是你去当那个慈父吧。”她故作轻松的调笑,心头却在滴血。
有些时候,死了是解脱,留下的那个才真正饱受折磨。
就像前世的她,死了之后一无所知,独留他自己在这漫长人世度过了那么久的时日,背负着所有痛苦的回忆,日夜饱受煎熬。
是以,若今生依旧如此,她宁愿活下来的是自己。
这一次,换她来念着他。
不知她的回答有没有让黎阡陌满意,总之他忽然拥紧了她,力气比每一次都要大。
殿外的风轻轻抚过,艳丽的扶桑含苞待放,在风中轻轻摇曳……
烛火轻轻摇动,绽放着暖黄色的光芒。
榻上的小人儿安静的躺着,远远看去,和睡着了无异。
但如今整个南凉皇宫无人不知,小殿下性命垂危,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甚至……
就连月溪城的百姓都知道,国师大人准备以命换命,用己身去换取小殿下的安危,引得众人纷纷去国师府跪拜,动容他的大仁大义。
对此,玄微并没有刻意解释。
他将自己关在了府内,日日夜观星象,静候时机的到来。
这一日,四向风起,一日之内风向接连变化,乌云蔽日,大雨似是随时将至。天有异象,这可吓坏了百姓,却乐坏了玄微。
他匆忙入宫求见,眼底深处都跳动着兴奋。
同他接触的时间虽不算长,但楚千凝还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模样。
就好像……
多年夙愿即将达成。
“请陛下移驾七星坛,天时将至,小殿下身上的血咒能否解开便在今日了。”或许是等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玄微明显有些激动,就连语速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灰色的眸子精亮异常,看得人心生异样。
“娘……”将南月溶递给南月烟抱着,楚千凝忽然有些犹豫。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具体又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着,难得安宁。
“别担心,娘和小溶儿都不会有事的。”安抚的朝她笑笑,南月烟接过孩子,目光落到南月溶的脸上,发现她眉间的那个黑点不知在几时竟变淡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心些。”
“嗯。”
捏了捏南月溶肉嘟嘟的小脸,南月烟随即敛起唇边的笑,转身跟随玄微上了七星坛。
见状,齐寒烟眸光微动,拢了拢自己的袖管,藏好了绑在腕上的袖针。
她抬脚便走,随即想起了什么,忽然往四周看了看,却诧异的发现,身后并没有燕靖玄的身影。
奇怪……
他去哪儿了?
这几日他日日都跟在她屁股后面晃悠,活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今日怎么反而不见人影儿?!
迟疑的收回视线,齐寒烟走向七星坛的时候,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
今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期。
纵死,也无重逢的可能。
她原本还想着……
好生同他道别呢。
“燕晗!”玄微已上了七星坛,高高站在顶端,风扬起他的发,堪堪挡住了他脸上诡异的兴奋。
齐寒烟仰头看去,眸色不禁凝住。
果然……
还是哪里有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