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石堆砌而成的祭坛,下宽上窄,经历不知多少岁月的侵袭,如今已有多处损毁,尽显凄凉、荒芜之气。可眼神落下,依旧能够感受到,祭坛上几分至今,都未完全散去的威严。
数道身影,如今站在祭坛下,看着它的破败,眼神酸涩之间,又有几分激动。其中一名老者,已是须发皆白,脸上层叠的皱纹,每一道都充满了岁月气息。
他“噗通”跪下五体伏地,颤抖着亲吻大地,浊泪滚滚流下,“后世子孙不孝,令历代先祖蒙羞啊!”
旁边诸人齐刷刷跪下,握紧拳头,神色各有沉重。
战凌天第一个起身,缓缓道:“族叔祖,我们既能找到此处,便是先祖在天庇护,您不必太过担忧。”
老者擦掉眼泪,“殿下说的对,是老夫的错,一时心绪难抑。”他眼神看向祭坛,“帝印就在这里,只要拿到手,殿下便可以获得,无形气运加身。”
战凌天躬身,肃然行礼,“劳烦族叔祖!”
老者面露肃穆,“份内之事责无旁贷,老夫这一支族人,便是为此而生,请殿下稍待我等即刻恭请帝印。”
他一挥手,身后几人起身,眉眼带着几分缄默,散开围绕祭坛而立。
“开始吧。”老者沉声开口。
祭坛外,几人同时划破掌心,殷红鲜血汹涌而出,可血滴落到一半时,便被无形力量吸引,悬浮在半空。
破败的祭坛,深处传出嗡鸣,带着沉睡无数年的虚弱与疲倦,又有遮掩不住的躁动。
流血几人神色微变,脸上添了苍白,然后那悬浮的鲜血,拉伸出血线连入祭坛。
吸收鲜血,地面随之震颤,祭坛表面上,一条条暗淡金纹浮现。起初杂乱无章残缺不全,可等它们数量越来越多,逐渐彼此连成一片,便化为一副复杂无比,包罗万千的恢弘阵图。
只不过这张阵图,因祭坛损毁,也有一些地方遭到破坏,使得阵法力量不能流转。
老者眼神扫过阵图残缺处,停顿几息,心头轻轻一叹,旋即变成决然。
“殿下,我族所有希望,尽皆在您身上,望殿下日后一切谨慎,不负族内期待!”
战凌天躬身,神色坚毅如石,“谨记族叔祖教诲!”
林薇薇跪伏在地,替兄长行参拜大礼,因为她很清楚,族叔祖他们将付出何等代价。
“您之姓名,必将留于族谱,被后世子弟铭记,感恩不尽!”
老者展颜一笑,脸上层叠皱纹舒展,整个人好似年轻许多。他这一生,都在等待今日,想到先前心底些许犹豫,不甘,忍不住暗暗自嘲。
果然活的久了,本能的,就变得爱惜生命。
还好,他虽惜命,却还没忘了,身上背负的责任。
一步上前,老者身影飘飞到祭坛上方,展开双臂周身钻出血光,猩红浓郁将他身影淹没。
这些血光好似有着灵智,自行飞落下来,落到阵图残缺处,蠕动着融入其中,对它进行修补。
祭坛四周,手流鲜血几人,面上露出悲怆,看着被血光淹没的老祖,心头几分怨念消散大半。
或许正如老祖所言,这就是他们一脉的使命,早在久远岁月之前,便已经注定。
闭上眼,几人默默催动,掌心鲜血流速更快,祭坛内部的“嗡鸣”更响,增添了几分力量感。
阵图残缺处,金纹缓慢生长,当它彻底修复完成,祭坛上空的血光,骤然收敛干净,那老者已消失不见,只余灰烬纷纷扬扬。
竟是以命补阵,耗尽全部!
轰——
金纹光芒大盛,凝出金色光柱,轰入头顶苍穹,击碎了空间,不知连通何地。闭目站在祭坛周边的修士,身体蓦地僵直,一丝丝灰白之色自足下升起,很快蔓延全身各处。
这颜色惨淡至极,透出绝灭之意,突然一阵风刮起,他们便与那老者一样,身体在风中粉碎。
再无半分气机保留。
战凌天努力站的笔直,神色哀痛深沉,林薇薇已红了眼眸,大滴大滴眼泪流下。
帝族血脉凋零,如今所余已是极少,今日后又有一脉断绝……为了帝印,真的值得吗?
可这是兄长的决定,族中为此准备了无数年,她没有办法质疑,只能让自己跟随,牢记今日一切。
若帝族真有重归辉煌一日,今日牺牲的众人,将得到他们应有的尊荣。
金色光柱自祭坛出,轰碎空间,连接不可知之地,无形气机似惊涛骇浪,“轰隆隆”席卷八方。
不过这座祭坛,似有无形伟力,将空间遮掩,不被外界所知。
片刻后,一方巨大的青铜棺,自破碎空间中飞出。
它表面没有半分修饰,似葬入其中之人,不屑以半分外物,彰显自身尊贵。
只此一点,便足以看出,当年埋葬之人,生前是何等骄傲。
战凌天脸色大变,因为眼前一幕,与他所知完全不同,根本没有帝印……这青铜棺为何会,通过祭坛降临?
一把抓住林薇薇,他转身就要离开,尽管不知青铜棺中是什么,可他心头已感受到无尽压迫。
但不等两人离开,整片空间刹那冻结,无形的威严,带着浩瀚无垠恐怖气息,禁锢了这方世界。
青铜棺落到祭坛上,释放出的惊天气息,突然消失不见。
身体恢复自由,战凌天却没有,再带着林薇薇逃走,恭谨跪地叩首。
若要杀他们,刚才便可做到,既然留手,或另有缘由。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见识了青铜棺的威势,战凌天没半点把握,能带着妹妹全身而退。
既如此,一动不如一静。
吱呀——
青铜棺轻响,棺盖旋即打开,伸出一只白净手掌,抓住棺体起身。
棺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头戴帝王冠,身穿九龙袍,眼眸开阖神光涌动,举手投足可掌日月星河。
这青铜棺,赫然葬着一位大帝,他周身死气弥漫,却又保留一份生机。
生死气机交缠,彼此截然对立,却又流转自如自成一份体系,稳固不断。
当真诡异万分。
他眼神落到战凌天、林薇薇身上,眸子微微闪动,沉声道:“如今距离建国多少年?国势如何?”
战凌天激动万分,尽管难以置信,可他已经认出,眼前这位似死还生的大帝,正是开国之君。
那供奉在祖殿中的画像,及传承至今的图影玉简,都与眼前之人一般无二。更何况,那镇压九天的帝皇气势,根本无人可以伪装!
“回禀祖君,迄今已是大周建国七千六百二十五万年,社稷崩塌四千万年,帝族凋零只剩一城领地,臣民不足亿万。”
轰——
祭坛震动,苍穹骤然色变,云雾翻滚,似凝出百万神山降临。
战凌天身体颤抖,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
开国大帝神色震怒,“朕入葬之时,早有遗诏留世,若江山社稷不稳,可将朕自沉睡中唤醒,尔等竟敢不尊!”
战凌天不敢辩驳,只是埋头称罪,好在那倾天气息,很快便散去。
开国大帝神色阴沉,“说,究竟出了何事?”
其中必有变故。
战凌天压制身体不适,恭谨道:“四千万年前,帝国狼烟四起,族中先辈欲召唤帝印加持国运,具体发生什么已无人知晓,只知召唤未能顺利进行,参与此事的族中先辈,一日间全部暴毙。”
“当时帝国风雨飘摇,经此打击彻底一蹶不振,后百万年征战,国土一分为七……”
当下,将如今神魔之地,七帝国局势道来。
说完,战凌天小心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祖君,心头一片混沌。族中世代传承,可获取帝王气运的帝印,居然就是开国大帝……若社稷不稳时,顺利唤醒祖君,是否大周皇朝就能得以保存?
只是这个假设,如今已没了意义,不论原因为何,大周灭亡已过三千万年。
沉默良久,开国大帝抬头,他眼眸间神光涌动,似跨越了奔趟的时光长河,落到久远年前之前。
许久,口中轻轻一叹,像是有所了悟。
“朕征战千万年,终一统天下,开辟无上大业,身合国运镇压十方!因心有所感为避大祸,以生含死陷入沉睡……不料,仍不能保全帝族,延续社稷传承。”
他眼神落下,“起来吧,你二人将朕自沉睡中唤醒,对帝族有大功,日后自有封赏。”
战凌天、林薇薇急忙跪谢。
开国大帝拂袖一挥,无形力量包裹两人,将青铜馆收起,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
郢都。
大楚帝宫。
皇帝陛下独处密室中,看着星图之上,那颗陡然亮起的璀璨星辰,眼眸一片凝重。
世间帝星有七,如今却出现第八颗,且如此明亮,出现瞬间其爆发光芒,几乎覆盖整张星图。
世间第八帝……不,或许该称之为,千古第一帝!
古老传言是真的,开辟大周社稷,统御诸天的那一位,竟真的还活着。
尽管心中已有准备,可亲眼目睹这一幕,帝王强大心神间,仍掀起无尽惊涛。
许久,芈乾元吸一口气,压下翻滚心潮,眼眸之间迸发强大自信。
大周开国帝君,号称千古一帝又如何?这如今的天下,已不是周皇朝的疆域,他才是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帝皇!
若此番顺利,借炼狱之力将他镇压,炼化其血肉,掠夺其帝皇气运。他便有可能,继承无上帝格,获得天地认可。
到时,仙宗、魔道又如何?
一统天下,并非没有希望!
……
长蛇石碑上,骸骨眼窝中黑火暴涨,他沉默许久,口中轻叹。
“不愧是楚国大帝,竟有如此胆魄、胸怀,行非常之事!”
十二座石碑问世,炼狱海中一切,皆在感应中。
“堂堂楚帝,为谋大业,都敢行此凶险事,老夫既然知晓,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
安定、和平的神魔之地,如何能够容下,被驱逐亿万年的族群?
只有世道乱了,大家人人自危,才不会有人,再顾得上他们。
楚帝落子,开了大棋局,他自当推波助澜,不错过天赐良机。
骸骨抬手一拍,身下石碑震颤,十二座石碑彼此相连,气息同时爆发。
原本,尚有几分遮掩的气机,此刻再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