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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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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江北区观音桥附近的这家酒店,在整个重庆市的餐饮界并不算得出名,却因环境的优雅,适宜家庭聚会而深得食客青睐。唐贤平选择这里举办一场家宴,一是为了给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庆生,也为了自己工作上的称心如意,想要好好庆祝一番——他刚刚调任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一职,并兼任重庆行辕第二处处长。

这是身在重庆的亲属们难得的一次聚会。母亲和岳父母三位老人,被安排在上首位置。余下江韵清三姐妹齐肩而坐;而彭定邦、范义亭、唐贤平这三位连襟,也不再分职位高低,而是按辈分大小坐得很有条理。江家父母展眼一看,这简直是江家多年来难得的一次聚首。不禁嘴里慨然道:只是缺了你大姐和大哥。这几年来,也没他们的音讯,不知道在我们闭眼的那一天,咱们这一大家子,还有没有个能聚齐的时候。

老人的话有些伤感,很快被唐贤平的祝酒词打断。气氛随之变得热烈起来。唐贤平端起酒杯,首先敬三位老人家。一饮而尽之后,又将酒杯倒满,按照年龄长幼,先后敬自己的两位姐姐姐夫。早先,他虽然和彭定邦在岳父家见过几次面,却始终难以接受这位比自己年长十多岁的连襟——就连自己,也搞不明白出于何种心态。他第一次诚恳地叫了彭定邦一声“姐夫”,并看一眼已经怀孕的江韵清,祝他们生活美满的同时,也祝他们两个月之后,能顺利生下一个外甥或外甥女。接着他又敬范义亭夫妇。此时的范义亭已离开军统,在军政部做一个要职。由于经常打交道,客气话倒显得少了些,只眼神中有着更多的会意。

彭定邦在这样的家宴中一度变得十分谨慎。他敏感着唐贤平的身份,清楚地知道,此时做了第二处处长的唐贤平,比以前更加危险。这个臭名昭彰的“第二处”,是专门为对付重庆市地下党,而专门设立的。唐贤平上任以后,倾注了巨大热情,工作上雷厉风行,已让处于危急中的重庆中共地下党组织,倍感压力。

唐贤平平日里虽不喜交际,却是一个善饮之人。今天难得开心,便极尽地主之谊。轮番劝酒下来,幸亏彭定邦有着极好酒量,不至被灌得烂醉。觥筹交错间依然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却要频频上厕所以求缓解。

当他在厕所内方便完之后,正在水龙头前洗手,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不经意间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当彭定邦转身离去,那站在便池旁的人始终愣着,经过一番思量,嘴里不禁发出一声讶异的惊叫。匆忙系好裤子,出得门来,却在幽深走廊尽头,只看到彭定邦一个背影。

这人快步追了出去,逐一推开包间的房门,搜寻着那个曾十分熟悉却又稍纵即逝的身影,他怀疑那是一个梦。

彭定邦刚一落座,便见有人推开包房门,探进一张热汗腾腾的脸来。朝整个酒桌上睃眼寻看,待看到他时,眉眼瞬间舒展开来,悲欣交集地喊了一声:姐夫!

此人正是寻他多日的谭正林。

谭正林今天因报社聚会,和段成芳等人也恰好在这间酒店聚餐。彭定邦去上厕所时,曾碰到过段成芳,两人假做不认识,只相互递递眼色。彼此间知道相邻的包间并不远,分手时淡然一笑。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谭正林。

此时彭定邦也认出了谭正林。身子一震,瞬间酒醒大半。谭正林奇怪的称呼,让一桌人先是感到好奇,后又感到惊讶。先是呆呆看着这闯进来的陌生小伙,又一同将目光投到彭定邦身上。彭定邦脸上的慌乱已无法掩饰,如果他能再镇定一些,坦然将身份的尴尬化解过去,便不会引来唐贤平的更多注意。但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做到镇定自若,泰然处之。豆大汗滴顺着彭定邦的额头滚落。更为致命的是,他竟装出一副醉态,将目光看向别处,尽力躲避着谭正林殷切的目光。

谭正林略有踌躇,亦步亦趋走了进来,脸上仍是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亲切喊道:姐夫,是我啊!我都找了你好久了?

无奈的彭定邦只好将眼睛对着他。目光显得迟钝而迷乱。最终保持了沉默。他决绝地摇摇头。问道:你是谁呀?

彭定邦的摇头与回话,让谭正林甚感震惊。他愣愣看着彭定邦,脚步顿住,脸上的欣喜化为惊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彭定邦,又指指自己,说,你,你不认识我?!

彭定邦仍旧摇头。目光怯懦地望向别处。

谭正林失控地笑了一下,点头说,好,就算你不认识我,应该认识谭正蓝吧?应该认识云伢子吧?他们都在家中等你哪,苦苦等了你五年……

彭定邦的情绪变得尤为激动起来,忽然嘶声喊道:不认识!你是哪来的一个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

谭正林木呆呆再次环顾了一下包间内的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连声说,好,好……原来,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认不出我。

彭定邦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发了疯般从座位上站起来,冲了过去。架住谭正林的一只胳膊,一脸羞恼,怒气冲冲说道: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冒失鬼,打搅别人吃饭,不讲一点道理。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走,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

谭正林涨红了脸,虽闭紧嘴巴,却已然将彭定邦视为仇人。喘息着,甩开彭定邦的纠缠,甚至将彭定邦推搡了一下。两人纠缠在一起。

混乱很快惊动了整条走廊上的客人。相隔几个包间的段成芳闻听消息,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因由。火速赶来,伙同其他几位同事,架走谭正林,并不住向彭定邦道歉说,我们这位小同事喝多了,肯定是认错人了。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始终不动声色的唐贤平,颇有耐心的观望着这突发的一幕。此刻意味深长地笑了。朝江韵清脸上看去,却见身怀六甲的江韵清,也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再次将狐疑的目光,投到刚刚做过一番蹩脚解释,表情仍十分僵硬的彭定邦脸上。

这一个夜晚,对彭定邦与江韵清二人来说,注定无眠。江韵清小心翼翼,却又异常愤懑地问彭定邦:

谭正蓝是谁?

彭定邦先是落落寡欢地低着头,继而抬起酸涩的眼睛,看定江韵清。用沉缓而忧伤的语调,向她坦陈了在自己的家乡,还有一个他日思夜想的“姐姐”。为了这假戏真做的“夫妻”,他已多年未同她联系。他能清楚感知到她的担心、焦虑以及绝望。那样一种无所依傍的思念,甚而比未亡人还要可怜——为此他的心里背负着巨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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