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医院，手术室内
苏侯进入手术室的时候，一部分医生颓然得站在边上，另外一些人则在给她进行止血工作，抢救了这么久，似乎已经回天乏术了，血腥味混杂着各种药水味，浓烈刺鼻。
“侯二，你来啦。”方老侧身看着苏侯，“这次恐怕……”
苏希安的底子本来比苏侯还好，他完全有把握把她平安带到十岁，等她身子骨好点，就送到邺城休养。
可是经过秦瑶这么折腾，她就去了大半条命，自己求生意志不强，可能真的要……
苏侯倒也没说什么，走到手术床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希安，二伯来看你了。”
苏侯比谁都清楚那种剜心彻骨的滋味儿，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试图将手中的热度传递给她。
“侯二啊，我……”方老说着眼睛一红，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这身体还能撑两天，别再让她继续遭罪了……”
他这语气分明已经是已经放弃治疗了。
与其让她在手术台上终其一生，不如让她后面的日子开心点。
苏侯没作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希安似乎幽幽醒了，可能是身上麻药起作用，她眼神迷离，没有一丝焦距。
“二伯……”她偏头看着苏侯，那声音细得微弱。
“嗯。”苏侯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二伯出去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想……”苏希安嘴唇干裂，嘴角都是凝结的血痂，“二伯……我是不是要死了。”
苏侯摇摇头，“怎么可能，没有……”
“二伯，你过来点。”苏希安偏着头。
苏侯往她头侧靠了靠。
“再近一点。”
苏侯刚刚凑过去，苏希安稍稍偏头，干涩发裂的嘴唇擦过他的脸，“他们都不让我喜欢你，其实我很喜欢二伯的。”
所谓的他们，估计就是秦瑶、苏越川之流吧。
“嗯，我知道。”苏侯握住她的手。
“我以前很喜欢奶奶的，可我现在……不想喜欢她了……”苏希安语气悲凉，带着一股子委屈。
苏侯不懂秦瑶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才能让她说出这种话，只是心疼的抚着她的额角，“不想喜欢就不喜欢。”
“我觉得身上很疼……”苏希安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她身体早就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好似一个破败的洋娃娃。
“待会儿就不疼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二伯不是和你说了，等你身体好了，会带你去邺城吗？那边的风景特别美，冬天下雪的时候，还特别漂亮。”苏侯不懂如何宽慰她，只觉得语言贫乏得很。
“二伯……”苏希安忽然看着他，“我是不是不该出生？我是个灾星。”
“谁告诉你的！”方老一听这话，立刻急了，“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们都很喜欢你。”方老眼睛猩红，恨不能冲出去杀了秦瑶。
这女人到底得心狠到何种程度，才能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
“我妈妈是个坏人，对不对？”苏希安声音孱弱，“我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很多人都说过……”
苏家毕竟人多嘴杂，难免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小姑娘虽然人不大，但是好赖话还是分得清的。
“你只要记住，她是个好妈妈，她很疼你，也很爱你，这就够了。”宋雨连的事情，苏侯听叶九霄提起过，她为人如何，他不评价，但是对苏希安，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尽了全力。
“是吗？”苏希安有些不信。
“二伯什么时候骗过你。”苏侯轻笑。
“二伯……”苏希安声音越发微弱。
“嗯？”
“其实……”苏希安眼睛一红，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好想活着。”
苏侯眼睛微红，“嗯，二伯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他垂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希安……熬过这次，二伯就带你去南城赏花，去邺城看雪。”
“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等出院了，我就带你过去。”
……
“二伯……”苏希安偏头看着苏侯。
“嗯？”苏侯声音不可控的颤抖起来。
“你要是遇到爸爸和奶奶……就帮我告诉他们，其实……希安还是爱他们的！”
这种交代遗言的口吻，听得苏侯心头直跳。
苏侯手指攥紧，秦瑶啊，你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东西，把她折腾成这样，就真的是你想看到的？
苏希安抬头看着明亮刺眼的手术灯，瞳孔又一次失去焦距……
……
“病人心跳没了！”医生大惊失色，急忙将苏侯拉到一边。
手术室内，人仰马翻，苏侯被人扯到一边，安静得看着他们做最后的抢救，她身子孱弱，好似风中残叶，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缝合，瘦骨嶙峋，就和自己小时候一般模样。
苏侯缓缓闭上眼睛，颓然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在手术室的一分一秒都分外煎熬，也不知过了多久，心电仪忽然慢慢平稳下来，那跳动的频率虽然微弱，却总算是抢救了回来。
“苏侯，好了，好了！”方老回身，一把将苏侯抱住了，“这次算是熬过去了。”
苏侯目光落在苏希安身上，忽然一笑。
回来就好。
苏希安在手术室，整整抢救了十四个小时，方才稳定下来，这让门口的几个人，集体舒了口气。
不过她情况不算乐观，直接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
苏老爷子一听说她没事，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再也没忍住，直接晕倒了，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方老年龄毕竟大了，那么长时间的手术，早就耗尽了他所有心力，倒是在床上躺了十几个小时才回过神。
苏侯和温言笙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幸亏温修儒夫妇及时赶到，还带了方老的两个徒弟过来，负责照顾两位老人家，温修儒本就辅修过医术，照顾病人也是十分娴熟，有他和方芷过来，对苏侯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助力。
苏希安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大半个月才转移到普通病房，本就瘦削，这段时间更是消瘦得非常厉害，苏醒过来之后，也只能喝点米粥，倒是把方芷心疼得不行。
苏希安醒几天后，温修儒和苏侯出去买晚饭。
“苏侯啊，有件事我和阿芷都商量好了，想和你说一下，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温修儒声音清雅，苏侯和温言笙反正都是要结婚的，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俩关系倒是融洽了许多。
“叔叔，您说。”苏侯都不知该如何感激他们夫妇，说到底，这件事和温家并没多大关系，他们却愣是在医院陪了大半个月。
“阿芷以前就想接父亲回邺城养老，只是他放心不下你，一直不肯来，现在希安这样，他肯定也是不愿意走的，我和你阿姨商量过了，你们苏家要是放心，我们可以把那孩子接回邺城休养，山庄的情况你也清楚，那地方有灵气，适合养病。”
“远离盛都那地方，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笙笙嫁人了，我和你阿姨平常也没什么事，就当提前体验带外孙女了。这件事你和你爷爷好好商量，不用急着回答我。”
温修儒语气虽然不强，但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味道。
苏希安的身体落到谁家，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温家主动揽了过去，他一时间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和你阿姨都挺喜欢她，这孩子懂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温修儒笑道。
“那我先替希安谢谢您。”苏侯从未如此郑重和温修儒致谢。
关于送苏希安去邺城的事情，苏老爷子犹豫不决，不过苏家这段时间在筹备婚礼，确实忙不过来，方老年纪大了，也禁不住折腾。
几番权衡，还是决定留苏希安在身边，反正温修儒夫妇，筹备婚礼这段时间都在盛都，等苏侯和温言笙结婚之后，再考虑要不要送苏希安出去。
那孩子敏感，现在把她送走，估计会胡思乱想。
顾华灼在医院住了一周多，和叶九霄就先回了盛都，叶家人也担心他俩，况且家中也有孩子，他们也不能在漓江多耽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