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店门口的时候,沈见夏犹豫了一下,忽然停下脚步。
他没回头,背对着父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妈,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水糕,放在柜台了。记得赶紧吃掉,不然隔夜会坏掉。不吃的话……就分给亲戚们吃吧。”
像是害怕被父母叫住似的,丢下最后一句话,沈见夏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大步跨出了店门。
这一回,他走得很决绝,没有一点儿犹豫。
荼白瞥了沈见夏的父母一眼,那对中年夫妻哑然地看着小儿子仓惶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小儿子会这样。
旁边有人说:“哎呀,这个见夏,怎么说走就走啊。”
“他爸妈辛苦了这么多年才把他养大,录取通知书也不给爸妈看看。”
“没听着人家说要回剧组拍戏吗?人家马上就要当明星赚大钱啦……”
真是令人头疼的家庭关系啊。荼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的父母真是伤人而不自知,还会反过来责怪孩子不懂事。
从他见到沈见夏第一面起就觉察到了,他们的家庭氛围,似乎并不太正常。
只是没想到的是,沈见夏受的委屈,竟然这么多……
“琴哥,我们走。”荼白扭头对周汝琴说了一句,周汝琴点点头,两人没再理会那些人,快步追了出去。
荼白和周汝琴很快就追上了沈见夏。
沈见夏没走远,在十字路口处停下来等着他们。
他背对着他们坐在行李箱上,肩膀耷拉着,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也有些狼狈。
还有些脆弱。
他们在距离沈见夏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周汝琴叹了口气,眼圈都红了,“怎么会这样啊,刚才我都想哭了。”
“琴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看看。”荼白看着沈见夏孤零零的背影,转头对周汝琴说。
“行,你跟他聊聊,开导开导他。”周汝琴识趣地点点头,“我进旁边的奶茶店吹空调等你们。”
荼白点点头,朝沈见夏的方向走过去。
沈见夏坐在行李箱上,盯着街上来往的车辆,怔怔出神。
那双向来风流俊俏的丹凤眼此刻丢失了昔日的神气,眼圈和鼻尖一片通红,连总是惯性上扬的唇角都耷拉了下来,唇缝抿成一条线。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不要哭。”
听到这个声音,沈见夏有些狼狈地抬起手背,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这才回过头,无所谓地哼笑了一声:“我没哭。”
荼白叹了口气。
他站在沈见夏身后,抬起手,安抚性的,一下一下地摸着沈见夏的后颈,动作十分轻柔,就像给炸毛的狐狸顺毛一样。
沈见夏扭着头,蹙眉看他:“真的没有。”
然而后颈传来的温热触感是真实的。
荼白的手很软,很热,贴着他的脖子,轻轻地抚摸着。
明明已经把情绪稳定下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沈见夏忽然又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么冲动,拿着行李箱就跑出来了,有地方住吗?”荼白问。
“没有。”沈见夏低下眼睛,很快又抬眼看荼白,“我打个电话给李睿,看看能不能先把东西寄放在他那里。”
荼白无奈地牵了牵唇角。
他就知道。这小孩真的很爱逞强。
荼白摸着沈见夏的后颈,轻声说:“那就先来我家吧。哥哥收留你。”
*
荼白让桃桃开车来接他们。
桃桃开来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加长商务车,城逢巷的太狭窄,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街口,引来不少人围观。
等他们陆续上了车,关上车门,桃桃回过头,问:“小荼白,是回公司还是回剧组?”
“回我家。”荼白说,“今晚回家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剧组。”
“好。”桃桃把头转回去,开始发车。
“可以啊小荼白,这是你们公司给你配的车吗?”周汝琴摸了摸进口小牛皮制作的座椅,惊叹一声,“这车好像挺贵的,你们公司真舍得啊。”
“不是,我们公司哪舍得在我身上花这个钱。”荼白懒洋洋地躺在座椅上,“是我自己的车。”
“真棒!”周汝琴夸赞道,“你有几辆车?”
“一辆法拉利超跑,一辆奔驰加长商务,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还有一辆拍戏用的房车……”荼白想了想,“就四辆吧。”
“就???”周汝琴一脸问号,“你不是好几年都没戏拍吗,怎么这么有钱啊?”
坐在荼白旁边的沈见夏也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
这人这么糊,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车?
难不成……
心里的念头太可怕,沈见夏没敢再想下去。
“啃老啊。”荼白说。
坐在驾驶座的桃桃笑了一声:“小荼白可是超级富二代呢。”
这个答案真是妙。
沈见夏看了荼白一眼,表情有些无语:“我一直以为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多是家境小康的,一直在娱乐圈里苦苦摸滚打爬……”
所以才把他只穿过一次就扔的昂贵高奢外套和墨镜捡回来,想着有机会再见就还给他,怕他下次再买还得攒很长一段时间的钱。
毕竟荼白从来没在微博上展示过自己很有钱的照片啊!
别的明星都是发满世界旅游的照片,讲究逼格,只有荼白发的图片要么是路边的野花,要么是难看到哭的简笔画。
就算偶尔被粉丝团扒出自拍里穿的是某高奢品牌的新款,粉丝也只会默默难过“我们哥哥怎么这么穷啊,买一套当季新款要攒很久的钱吧”,然后心疼半天。
谁能料到这人根本不缺钱。
不过沈见夏马上就释然了,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荼白这么有钱,说明他根本就不会被娱乐圈那些乱七八糟的潜规则所束缚。
怪不得他的性格一直这么直来直往的,根本不怕得罪人。
“啊,你这么有钱怎么不自己开公司捧自己啊?干吗非要跟温皇娱乐锁死啊?”周汝琴问,“你自己都能给自己投资拍戏了。”
荼白留意到,正在开车的桃桃透过后视镜瞥了自己一眼,他笑了笑:“自己投资自己拍多没意思。”
“说的也是,多没成就感。”周汝琴说,“对了,小荼白,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荼白单手支着下颌,打趣道,“洗黑钱的。”
“黑道太子爷啊!”周汝琴哈哈大笑起来,“对了,你家在哪?”
荼白报了个小区名。
“你家竟然在那个小区?”周汝琴惊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啊!”
沈见夏没听说过那个小区,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
周汝琴给他科普:“那小区在市中心,学区房,一梯两户,一户两层,复试设计。我家前两年看过那里的房子,一个平方就要二十几万,整套下来至少要七八千万吧。”
“不是我的房子。”荼白声明,“是公司给我租的,我名下没房。”
“你们公司好奇怪啊。”周汝琴单手捧着脸回头看他,她本来就是追星女孩,家里也算跟娱乐圈沾点边,自己本人又是香蕉论坛的资深用户,早就把娱乐圈的各种八卦摸得一清二楚,“不肯花钱捧你,却舍得给你租这么贵的房子,这不是养闲人吗?”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呢。”荼白笑着应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了,沈见夏,你哥叫什么名字?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什么……光耀?”
“他叫沈光宗。”
“啊,那你为什么不叫沈耀祖?”周汝琴的注意力马上被新话题吸引走了。
荼白笑了一声:“还好你不叫沈耀祖,见夏多好听啊。”
“我也想知道。”沈见夏歪着一点头看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我跟我哥是光字辈的,几个堂哥堂弟都叫光文、光武之类的,只有我的名字不一样。”
“见夏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比你同辈的好听多了。”荼白问。
“我自己。”沈见夏笑了一下,“我小时候叫沈夏,后来十二三岁的时候去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沈见夏’比‘沈夏’好听。”荼白转过头去看窗外,随口说了一句,“我在叶与叶的缝隙间,窥见夏日白昼来临的声音——”
听到后面那句话,沈见夏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盯着荼白。
而侧过脸的荼白却没留意到沈见夏惊愕的目光,他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喃喃自语:“这句话怎么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桃桃把车一直开到荼白家楼下的车库,下车的时候,荼白问周汝琴,等下要不要让桃桃送她回家。
周汝琴摇摇头:“我就跟你们上去坐一会儿,到时候我让我家司机来接我就行。”
“行。”荼白转头对桃桃嘱咐一句,“那桃桃你先把车开回去吧,明早五点钟麻烦过来接我和Summer老师去剧组。”
坐在驾驶座的桃桃握着方向盘,从窗口探出身子,看向沈见夏手里的行李箱:“Summer老师今晚要在你家留宿吗?”
“嗯,暂时住一晚。”荼白随口答了一句。
“好喔,那我们明天见。”桃桃挥手跟他们道别。
荼白带着沈见夏和周汝琴乘坐电梯,回到自己家里。
“很大,很漂亮。”沈见夏换了拖鞋,站在玄关打量着荼白家。
荼白家平时不会来客人,要来也是经纪人或者助理。不过他还是买了一大堆一次性的酒店拖鞋,一股脑儿塞进鞋柜里。这不,还是派上了用场。
荼白带着他们走进客厅。
“最里面那间是客房。”荼白指了指走廊,对沈见夏说,“你可以先把行李拿过去放。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整理就行,你们在客厅聊天吧。”沈见夏摇摇头,推着行李箱朝荼白指的方向走过去。
他进了那间客房,接着,原本黑暗的房间亮起了灯光。
看着沈见夏进了客房,荼白回头看周汝琴:“要喝水吗?”
“要。”周汝琴点头。
荼白打开冷气,拿了两瓶矿泉水,和周汝琴一人一瓶。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们都很默契地避开了今天在沈见夏家看到的事情,没有聊这个。
“瞧你们这两张照片。”聊到一半,周汝琴忽然啧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机拿给荼白看,“我说怎么今天拍的那张照片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荼白接过她的手机,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一张图片,周汝琴用P图软件把两张照片拼在了一起。
左边那张是几个月前,学校举行文艺晚会那天晚上,荼白和沈见夏在寝室里拍的那张合照。
荼白对着屏幕露出甜甜的笑容,而身边的沈见夏却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垂着眼,看着身边的荼白。
而右边那张,则是今天他们在学校里拿着录取通知书请路人拍的那张,周汝琴把自己截掉了,只留下沈见夏和荼白。
这张照片正好抓拍到了荼白和沈见夏互相侧过脸,看向对方的那一瞬间。
两个人的眼神都很温柔很明亮,嘴角也牵起浅浅的弧度。
“从单向到双向,只需要短短几个月。”周汝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叹一句。
“双向吗?”荼白学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可我觉得,他不好攻克。”
听到这句话,周汝琴猛地转过头,睁大眼睛盯着他:“你……你真的?!”
虽然她也有怀疑过这两人的关系,可是都只是嘴上调侃着玩玩而已啊!
没想到……
荼白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我很喜欢他。”荼白顺势把胳膊肘抵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撑住下颌,“他看上去是浪,好像谁都能撩,又好像总喜欢到处乱撩一气。可能大家都觉得他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想要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比谁都希望被爱。”
也比谁都抗拒爱。
早前荼白只是有所怀疑,毕竟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测。直到今天,真正亲眼目睹了沈见夏和他家人的相处模式之后,荼白才终于确定下来。
回避型人格障碍。
沈见夏是。
由于童年与成长经历遭受到的创伤,拥有这种人格障碍的患者会在社交方面显得敏感和自卑,难以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按照常理来说,患者在不确定自己会被喜欢和接受的情况下,很难与人进行社交。
而沈见夏却恰好相反。
在人际关系方面,他表现得游刃有余,看起来十分娴熟,一点都不像回避型人格障碍患者。
可正是因为害怕自己得不到别人的喜欢,所以他才一直拼命地地克服心中的敏感和自卑,努力地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
要不是他强烈地排斥将自己暴露在灯光和大众视野下,荼白几乎也要被他自信轻松的表面给蒙蔽过去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同手同脚的借口。
是因为害怕,因为敏感,因为无助,因为对自己毫无自信。
可沈见夏仍然期待着能够跟别人进行心灵上的交流,所以他才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稳妥的方式,那就是文学。
一种既可以表达自己,又能不把自己暴露在刺眼灯光下的最佳办法,
沈见夏就像一只咬着铅笔的小狐狸,悄悄咪咪地躲在用文字堆砌起来的小山后面,摇着尾巴,期待地等候着阅读者的反馈,靠吸食读者的鼓励为生。
沈见夏最致命的弱点就在这里,他渴望得到爱,却又拼命抗拒爱,死也不承认自己想要获得爱。
就是这样一人,明明单纯到要死,却为了掩饰自己的敏感和自卑,到处乱撩一气,面对别人的示好,不抗拒也不接受,索求着别人给他“人缘好”的赞誉,从中汲取着那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的爱意和温暖。
“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喜欢你。可是……你要怎么跟他说?”面对荼白的坦荡,周汝琴有些哑然,“认识他三年,我从来没见他接受过谁。”
“现在还不是时候。”荼白笑了笑,“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前,我不会轻易把底牌露出来。”
但是——
也不排除他会采用一些极端手段的可能性。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沈见夏收拾好了行李,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周汝琴和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提出要回家吃饭了。
等周汝琴家的司机到了小区,荼白和沈见夏把她送下去,道别之后,又一起回到荼白家。
这回没有了第三人在中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不知怎么回事,气氛有些僵硬。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马上就要九月份了,那时候就开学了。”荼白低着眼把玩着手机,先开了口,“成为大学生以后,你最想做什么事情?”
听到荼白的提问,假装在玩手机的沈见夏从屏幕前抬起眼睛,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写稿,写剧本,进组,挣钱?”
听到他的回答,荼白笑了一声:“弟弟,能不能像个普通大学生一样。”
“普通大学生?”沈见夏转头看他,挑挑眉,“比如说?”
“比如说——”荼白也转过脸,和沈见夏对视,眼中神色镇定,“先谈个恋爱?”
两人对视了几秒,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须臾,沈见夏的嘴角扬起和往常一样轻松的弧度,却率先转开了视线:“我不谈恋爱。”
“为什么?”荼白问。
“拒绝亲密关系的建立。”沈见夏沉默了一下,语气轻松地回答,“因为我不需要。”
不想再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因为不想再受伤害。也不需要爱。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的荼白忽然一翻身,把沈见夏压到了沙发上。
他用双臂撑着沈见夏的身体两侧的沙发,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见夏。
沈见夏似乎被荼白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恢复了镇定。他没推开对方,只是仰着脸,吊儿郎当地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荼白。
不拒绝也不接受,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荼白撞见他差点儿被一个女孩强吻时的神态。
荼白讨厌沈见夏这样的态度和表情。
他有些恶劣地想,今天一定要把这只公狐狸精的面具彻底摧毁。
抱着这样挑衅的念头,荼白慢慢地凑近沈见夏的脸。
在两张嘴唇即将贴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与沈见夏的唇保持着一个极度暧昧的距离。
沈见夏放缓呼吸,扬起眉看他,眼里有狡猾的笑意,像是在问他,怎么不继续?
“拒绝亲密关系的建立……”荼白直视着沈见夏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可是,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需要?”
“要试的话,我该找谁呢?”沈见夏的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荼白轻声哼笑,温热的鼻息呼在沈见夏的脸上,痒痒的。
臭弟弟还真不好对付。
他正要起身离开,却不曾想,一直没有动静的沈见夏忽然抬起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荼白一怔,仓促地低下头,对上那双明亮又狡黠的凤眸。
他还未反应过来,沈见夏湿热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那么……可以和哥哥你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养成一只臭弟弟,我们要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