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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纸鹤(1 / 2)

“近日,滨海省警方破获了一起以心理暗示干涉影响青少年自杀行为的重大案件,涉案人员李某某,男,四十四岁,余某某,女,二十岁,尿毒症晚期患者,十年间以网上发帖的形式引诱有轻生念头的未成年人,通过心理暗示语言控制等一系列方式严重危害了青少年身心健康,并线下控制受害者服下精神类药物任由他们摆布,以此寻找合适的肾|源,其行为严重触犯了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

宋余杭伸手关掉了车载广播,推开车门下了车,媒体一窝蜂拥了上来。

几个小刑警护着她往里走。

镁光灯乱闪。

会议室。

深蓝色的背景墙上“立警为公,执法为民”八个字簇拥着国徽。

下首才是滨海公安,江城市公安局一行小字。

各领导依次落座,宋余杭坐在了副局长的旁边,面前的铭牌上写着江城市刑侦支队支队长。

她的一只手还吊着绷带,今天妆容整洁,制服穿的一丝不苟,头发都妥善地藏进了宽檐帽里,肩章上的四角星花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是女领导,还是样貌气质极其出众的女领导,镜头难免多的对准了她。

宋余杭面不改色,只是偶尔回答媒体提问的时候,眼神会不经意瞥向下面的桌子。

那是技侦的座位,右首边空了一个,桌上只放了一个铭牌:江城市公安局刑事技术侦查科主检法医师林厌。

她还是没能来。

宋余杭眸子微微闪了一下,坐了下来。

新闻发言人还在继续:“针对青少年自杀行为,我们在此呼吁,家庭、学校、社会大众共同携手呵护青少年身心健康,尤其是父母,多陪陪孩子,听听孩子说话,了解他在学校的日常生活,不光关心他的学习成绩,更要关注孩子的身心健康,不要给犯罪分子留下可乘之机。目前全国各省市自杀干预热线已陆续开通……”

关于“白鲸案”的新闻发布会圆满成功,现场掌声雷动。

散场的时候,宋余杭正要走,又被冯局叫到了办公室。

他指指桌上的锦盒:“林厌的。”

宋余杭一怔:“这是……”

冯建国坐下来,抿了一口茶水:“功勋章,好歹也破了这么大案子,毕竟是她先起的头觉得不对,不然我们也不会再接着查下去,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有的表彰还是会有的,你拿去给她吧。”

宋余杭抚摸着这个锦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还是举起了右手送到了太阳穴边,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宋队,宋队……”过往的刑警纷纷向她问好,宋余杭一一点头略过。

她径直推开了技侦办公室的门,午饭时间,没什么人。

宋余杭走到熟悉的桌子旁,把锦盒放下,坐了下来。

就是在这里,她们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宋余杭把放在桌上的相框拿了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林厌拍照的时候似乎总是不喜欢笑,微扬起了下巴,略有些桀骜不驯的表情。

她看着看着,仿佛还能听见她在耳边说:“宋队,办公室里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不好吧?”

“宋余杭,你是人吗?不是,你是女人吗?”

“哥,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林法医,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对破案不感兴趣吗?”

“可是我对宋队感兴趣啊,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关心我啊?”

“上司关心下属不是应该的吗?”

“他买不起钻戒我送你呀~”

……

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

宋余杭眼眶微湿,唇角却含了笑意,她把相框又放了回去,不经意间瞥到林厌的抽屉上还插着钥匙。

她心思一动,拧了一下钥匙,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抽屉弹了出来。

琳琅满目的法医学书籍,还有自己记的笔记,几袋用来提神的咖啡,一瓶口香糖。

宋余杭拿出笔记本草草翻了几页,不由得感叹:好厉害。

她把自己经手过的案例统统记了下来,按时间年限死亡原因分门别类,字迹干净工整,红笔写的是解剖中发现的疑难点,偶尔贴着的便利贴是注脚或者后来的解释。

在五里镇的时候,她站在天台上痛哭流涕地说,想当法医的,该站在这里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在这个瞬间,宋余杭翻着这些手稿,从这些清秀工整的字迹里也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地对法医学的喜欢。

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选择当法医,或许初衷是为了替初南报仇,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不知不觉间身体力行做到了那句被全体法医学者奉为座右铭的话。

——为生者权,替死者言。

林厌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宋余杭阖上笔记本,把眼里那一丁点儿水光抹杀干净,她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口香糖瓶子上。

第一次见她吃糖是解剖完丁雪的那个晚上。

她穿着背心热裤,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冲她伸直了手臂:“口香糖,来两粒?”

后来偶尔出外勤也见她带着这个瓶子,直到五里镇。

林厌给她,本来以为她不会接的,谁知她却伸手拿了过来,那一瞬间林厌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宋余杭回想起那个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拧开口香糖盖子,里面只剩两粒了。

两片薄荷糖,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宋余杭拿起其中一粒,塞进嘴里,顿时皱紧了眉头,从桌上扯过纸巾吐了出来。

好苦。

这压根不是糖,是药。

她是怎么做到每次面不改色吃下去的。

宋余杭捏着口香糖瓶子就往实验室跑。

方辛启动了机器,戴上手套,把那两粒药分别放进了培养皿里:“宋队,我下午加急给你做,结果最快也要晚上了。”

宋余杭点点头,那苦味在口腔里挥之不去了:“好,麻烦你了,又要你加班。”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

一整个下午她几乎都无心工作,还好最近没什么大案子。

宋余杭一边庆幸一边忐忑地等到了晚上,方辛给她发消息,请她去一趟实验室。

她站起来就跑,险些被椅子绊了一跤。

方辛拿着两页纸质报告,把已经碾成了粉末的检材还给了她:“两颗药,成分不同,一颗是……”

她顿了一下,才道:“治疗格林巴利综合症的特效药,国内还没上市,特意找了我从前大学时的导师确认过了。”

方辛把薄薄一张纸递给了她,宋余杭看着那上面列出的不良反应手就开始发抖。

失眠、脱发、呕吐、食欲不振……

她阖了一下眸子,喉结上下翻滚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一颗呢?”

方辛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这个药同样国内没有上市,我去问了我药学的同学,含有大量γ-羟|基|丁|酸,常用来治疗因双相情感障碍而引起一系列并发症,包括失眠、抑郁、酒精依赖、性|亢奋等。”

宋余杭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着。

方辛从桌上扯了纸巾给她:“宋队……”

宋余杭接过来,摆了两下手:“没事,没事,谢谢你,今天的事还希望你……”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宋余杭摇头,把那两张纸紧紧攥在了手里:“不,也别告诉林厌,我知道这件事。”

方辛一怔,随即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林姐那么倔的人,可能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患有双相的事实,不然也不可能拿个口香糖瓶子做掩饰了。

宋余杭不光待她极好,还把她的自尊保护得严严实实。

方辛忽然有些感慨:“好,我知道了。”

宋余杭勉强笑笑,拿着检验报告往出去走:“谢谢,改天请你和段城,老郑一起吃饭。”

她走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打开了碎纸机,把那两张纸一起放了进去,听着机器嗡嗡的声音,微微阖上了眼睛,肩膀剧烈抖动着。

这个时候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有片刻的沉沦。

***

她没开车,也没叫代驾,而是上了一辆回家的公交车。

学生时代偶尔没考好或者心情低落的时候,宋余杭总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晃晃荡荡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霓虹流淌的城市,仿佛也能带她去远方。

可是这次,她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却没再看窗外,而是盯着手机。

“双相情感障碍发病的起因是?”

“双相情感障碍能治好吗?”

“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必须终身服药?”

……

她指尖滑着屏幕,林林总总的搜索页面,以及还有一些双相患者的分享和倾诉。

宋余杭把手指拢上了眉间,使劲捏了捏,司机提醒终点站到了。

她一愣,这么快就到终点站了吗?

宋余杭拿着包下车,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一怔,回忆排山倒海而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回家的公交车终点站居然会是她家,青山别墅。

沿着漫长的山路走上去,别墅群隐在青山绿水里,她和她还在这里打过一架。

那个雨夜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宋余杭见识了她的身手,她的胆识,她的妩媚,她的性|感。

也第一次见识到了她坚硬外壳包裹下的柔软。

她躺在积水里静静流眼泪的时候,她坐起来颤抖着拢被她扯散的衣服的时候。

宋余杭的心里就像被一只猫爪子挠似地。

她想,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对她有好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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