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厢房的门突然打开。
“今日庖厨却不知怎么了,婢子亲自去催,却仍未将早膳做出来,只能委屈女君先吃茶暖身了。”红栒端着热茶推门而入,“女君这是?”
窦伏苓不妨她就这样进来,惊得将案上还未书成的宣纸团在手中。见红栒蹲身将茶盏放在案角,她长长舒口气,道:“我无事,容我一人待待。”
红栒将信将疑地出去,待那扇门又被阖起,窦伏苓匆匆从掌下摊开那张宣纸,却已是皱得不成样子。她心烦意乱地将宣纸揉成团,丢至一旁,又重新取了了张簇新的宣纸,平铺于案上,将手中狼毫蘸了墨,悬腕提笔。
“睢阳侯卫谚与妻窦氏,今已不——”
窗外响起一声清脆鸟鸣,窦伏苓手头骤然脱离,最后一画竟直直斜了出去,横过小半张宣纸,刺目非常。她怔了怔,故作心平气和地放下笔,将案头宣纸叠起,又一次拿出新纸,展于面前。
案角的茶汤幽幽散着香,窦伏苓继续埋首案前,四下安静。
匆匆写就数十字,笔端墨迹已干;宽袍广袖,温热的茶汤洒了整张桌案,沾湿了她的衣袍,亦将她书成一半的宣纸晕染得不成样子。
方才还冒着热气的茶汤渗入里衣,顷刻化作冰凉的寒意,粘在身上。窦伏苓放下笔,又将早已被漆黑的墨汁晕开一大片的宣纸从案上拿起,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茶是好茶,墨亦是好墨,连这长秋殿内的宣纸,亦非凡品。眼下混在一处,却晕得堪堪正好,全然瞧不出她先前的字迹。
明明在心头念了数回清心静气,那被死死压在心底的无名火起却终是冒了出来。她骤然将半是墨迹半是茶汤的宣纸揉成一团,泄愤似的向外头丢去。连着纸团也因沾了水,不愿如她所料,竟径直砸到了推门而入的红栒身上。
“女君!这是如何了?”红栒拾起地上稀落的纸团,跪坐到她身侧,关切问道,“从宫外头回来,您的面色便极是糟糕,不若先将湿意换下到榻上歇歇?这纸条可要婢子代劳?”
眼见红栒便要打开纸团,窦伏苓倏地回神,开口道:“不可让旁人见到,快丢至炉子里烧了!”
红栒依言将手中纸团丢入屋角的香炉内,再回过身,却见窦伏苓一手支额,眼睫微颤,身前才放好的月白宣纸上晕开大滴大滴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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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赤日炎炎,归朝后向来窝于长乐宫长寿殿的舞阴公主却临时起了兴,一早领着一众宫人沿着长长宫道行至未央宫。
窦伏苓着了宫人衣袍,跟在她身侧,悄悄抬眼偷觑着她。无端便想起清早她依礼向舞阴公主问安时,她坐于妆台前仍由宫人替她束发上妆,神采奕奕的模样。如此,却也让她透过这数十年的光阴,窥视昔年的舞阴公主当时如何惊才绝艳。
窦伏苓不知舞阴公主为何要将自己带在身边,亦不知她为何要令自己做宫人打扮,只是在宫苑内见到奉召入未央宫的城阳侯赵惠时,突然开了窍。
赵惠本是行色匆匆的模样,由寺人领着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却在瞥见宫道旁的舞阴公主时,怔了怔。
“四十余年了,典属国可还记得昔日秋风萧瑟之时,朔方之北的漫漫黄沙?”舞阴公主笑着向前行去。
“惠已非典属国了。”说完,赵惠愣了愣,方才又抬手躬身施礼,“见过殿下。”
窦伏苓站在舞阴公主身后,偷偷抬眸望向赵惠,却在他年老沧桑的眸子里,见到了酝酿着她分不真切的情愫。
舞阴公主似并未在意赵惠所言,又笑:“无论城阳侯记或不记得,实则本宫今日却并非与城阳侯叙旧。”
说罢,她侧头望向窦伏苓。窦伏苓会意,上前躬身朝赵惠见了礼。
赵惠先是平平应了,只片刻又回过神来,眼神往窦伏苓身上打了个转,又望向舞阴公主,脱口道:“三郎之妇?她如何在你宫里?”
“卫家三郎果真带她见过你。”舞阴公主以袖掩嘴,又看向窦伏苓,语调轻轻,道,“若本宫未料错,那夜卫家三郎定对你有所吩咐。”
窦伏苓俯身行礼,将贴身藏了数日的荷包双手呈给赵惠:“望将军收下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