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东西到底与乡野粗鄙之地不同。”赵沨接过窦伏苓递过来的桃花粉,坐到案前,细细打量着手中的妆粉。只是未过多时,窦伏苓便听她降了声调,口中喃喃着:“可惜我日日虽祖父祖母住在青云山间,打扮给谁看呐……”
“当然是给自己看了。”窦伏苓开口应道。
“咦?”赵沨闻言倏地抬首望向她,眸中带了些许讶异之色。
窦伏苓接过她的目光,颔首失笑。环顾四下,只有窗下的矮柜上布了几个妆奁大小的箱笼与一丛新摘下的桃枝。她拣了模样最像妆奁的箱笼打开,见内里果然有一面铜镜。取出铜镜,她将镜子支在赵沨面前的桌案上,又令红栒取了温水来。
望着窦伏苓行云流水的一串动作,赵沨匪夷所思:“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若你日日蓬头垢面,亦穿不了鲜妍的衣裙,你可开心?”窦伏苓反问。
“……自然不会。”
“你瞧,若将自己打理漂亮了,连心绪都会畅快起来。如此,可见女子梳妆,当先便是为了愉悦自己。”窦伏苓从温水里绞了帕子,坐在赵沨身侧,轻轻替她净了面,“你才过及笄的年纪,一张俏生生的脸当是一生中最烂漫的光景,切莫叫那些浓厚的妆粉掩了灵气,且你面上的□□,内里渗了铅粉,多用无益。”
赵沨撇撇嘴,对窦伏苓口中的歪理将信将疑。待窦伏苓为她拭净面上的□□后,方才缓缓憋出一句话来:“……窦姐姐莫不是舍不下你的桃花粉。听母亲说,桃花粉在长安都是千金难求呢。”
千金难求……那是先前檀心坊拿不出货的时候,窦伏苓暗中腹诽。放下帕子,从赵沨手中拿过桃花粉,她打开罐口,用指头轻轻覆在上头,再往赵沨面上轻轻抹去:“傅粉的时候切莫用太大的力气,亦无需太厚实,但记着,脖颈上头亦需傅些,要叫旁人觉着你生来便是如此面若桃花,才是好的。”
赵沨不知有无将窦伏苓的记入心里,静了片刻,突然道:“可我母亲却说,女子是要打扮给心上人看的,连《战国策》里头都写了,女为悦己者容。”
窦伏苓:“那句话的重点在后头,士为知己者死。且不论这个,你先说说,如若没有心上人,你便不打扮了?”
“……”闻言,赵沨忽而颔首。正当窦伏苓以为这小丫头被自己戳中心事时,她却忽然又问:“姐姐就没有心上人吗?”
“没有。”她应得干脆而果断。
赵沨再不言语。窦伏苓亦觉方才多言,眼下无意再与赵沨进行这般三观的交锋与说教,遂静默不言。算不得多大的厢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未多时,窦伏苓便替赵沨傅好了粉。望着镜中俏丽的面庞,赵沨却又不知被什么触及了心绪,微叹了口气:“……可即便没有心上人,女子终还是要嫁人的。及笄而未许婚的贵女,放眼城阳大抵只我一人了,没得让人笑话。”
又绕回来了。
窦伏苓倚着桌案,一手支额,静静望着赵沨:“我嫡姐,比我年长二岁有余,却也是及笄而未许婚的贵女。长安如你这般的女子多着呢,何必将眼界拘泥于城阳而令自己身陷囹圄?”
赵沨蹙着眉头想了想,似觉得有道理,朝着窦伏苓微微颔首。窦伏苓见了,这才将目光放回到桌案上,抬手欲收拾上头散落的妆粉。
“母亲家中嫡长一脉的一位姑母,亦在长安呢。我听闻她亦有一位二十左右年纪的女儿,一直琢磨着令她嫁给卫世叔以兴南阳阴氏呢,哪想卫世叔却娶了她的庶妹。那姑母似仍不甘心,故而这般大的年岁仍未许婚。母亲前些日子回外祖家,便见到了那位远方表姐。大抵便是这个因由,母亲才急着给我寻因缘。可我即想等着心上人来纳彩说亲,又不想像那表姐一般蹉跎了岁月……”
闻言,窦伏苓收拾妆粉的手一窒。与睢阳侯府联姻,又于数月前回了母家……望向红栒,见她微微颔首,窦伏苓方才又看向赵沨,问道:“你母亲,莫非出自南阳阴氏?”
这回却是赵沨惊了惊:“……姐姐你如何知晓?”
窦伏苓见她神情不似作假,遂放下手中物事,在赵沨面前坐直了身子,吸了口气沉声道:“我信窦,你说,我是谁?”
竟窦伏苓这一题点,赵沨似这才醒过神来,注意到窦伏苓名姓中的“窦”字。她抬手掩嘴,讶异不已,断续问道:“我……你……窦姐姐是……你是随卫世叔来了!你便是远方表姐的那位庶妹?”
窦伏苓正欲颔首,却忽然响起个低沉清朗的声音替她答了:“阴夫人是她的嫡母。”
虚掩的房门倏地被退开,卫谚迈步入内,面上神情不豫。窦伏苓瞧在眼里,心道他不知在城阳侯那处碰了什么灰。
赵沨不妨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没来由地被唬了一跳,心头正烦躁,却在转身看清了来人的眉眼后倏地噤声。她忙不迭起身,朝卫谚颔首施礼:“……卫世叔。”
卫谚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转瞬又向赵沨化出个长辈的笑来,连先前稍霁的神情都一扫而空:“我从师父那处回来,师母正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