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阴暗的小巷里,污水从门缝里蜿蜒着流入水洼,腐烂的味道被憋在这条暗巷里,夭厉蹙着眉,看向巷口匆忙走过的人群,从怀里掏出一块铜制令牌,那令牌正在微微颤动着。
“你怎么才来。”
背后传来一道很不满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好像嗓子坏了,夭厉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老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他不认得眼前这个人类,但腰间的令牌却对他有了反应。
打量着佝偻老人片刻,夭厉试探着问:“你是牛绪林的人?是你叫我来这里的?”
佝偻老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跨过了水洼,站在了暗巷中难得一见的阳光下,露出自己半张毁了的脸,他默认了夭厉的问话,不满的看着夭厉:“大人久等不到招摇瘟疫爆发,就奇怪为什么,若不是在敏州感应到了你,大人可怕还被你蒙在鼓里。夭厉,你不在招摇,怎么会来到敏州?你忘了跟大人的契约了吗?”
夭厉眯起眼,身上丝丝缕缕冒出黑纱般的瘟气,在周身蔓延,看到对面老人惊恐后退的模样,心情才好了一些,黑纱卷上他葱白的指尖,夭厉垂眸说道:“招摇有大妖镇守,我刚去就被撵了出来,这也怨不得我。我一路逃到敏州养精蓄锐,收集尸气,这才刚恢复过来,你就找上门,你家大人也太心急了。”
老头惧怕着夭厉身上的瘟气,但也被这句话气的跳脚:“我们着急?都过去一整个冬季了,你又音信全无,我们能不急吗?你这样是耽误我家大人的计划。”
计划?牛绪林还有什么后招?
夭厉微微蹙眉,不耐烦的说:“我的瘟气都被那只大妖给吞没了,整个冬季都在四处寻找尸山瘟毒调养身子,你们朝廷没告诉我招摇有鲲罩着,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差点死在招摇,我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到来问责我了?跟游兽做交易,这么重要的情报都瞒着,是诚心想害我青丘游兽去死吗?”
一顶顶大帽子不要钱的被扣在老头和老头背后的朝廷头上,让老头毫无招架之力,东土之巅本就势力众多,虽然朝廷为大,但是修仙、招摇、青丘都不归朝廷管辖,他可不敢认下这些,要是让青丘上那群游兽认定朝廷故意让他们送死,牛大人非拔了他的老皮不可。
佝偻老人的语气再不敢傲慢,客气了很多,赶忙解释道:“鲲在招摇?我们真的不知道,鲲销声匿迹已经许久,从来没有听说他在招摇露过面,我们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怎么会不告诉你?我家大人与游兽乃是诚信交易,怎么会做拖后腿的事情?那,鲲现在还在招摇吗?”
夭厉阴霾着脸,咬牙切齿的说:“我怎么知道,我逃命还来不及呢,若当初鲲不在招摇,现在招摇早已经是一座死城,我的酬劳也早就到手了。该死的鲲,王八犊子,不是个好东西,老不死的……吧啦吧啦……”
夭厉骂了鲲半个时辰,骂的话都不带重样的,佝偻老人看夭厉的表情不似作伪,那股子恨意都要溢出来了,心里放下了对夭厉的猜疑,看来招摇那边,真是鲲的出现扰乱了计划,夭厉应该可信。
夭厉还在骂:“等我养好了伤,再杀回去,把那只老鲲给瘟死!”
佝偻老人心中冷笑,你若有那本事,还会被人差点打死?招摇的事情,这只夭厉已经没用了,还是早早报告给大人另寻游兽的好。
老人心里做好打算,表面还是安抚了夭厉一番,让他好好养伤,何时再去招摇,还是等大人的安排。好说歹说,夭厉才在老人的劝说下勉强点头。
等老人走了以后,夭厉的表情才凝重起来,他也猜到佝偻老人恐怕不会再让他去招摇,而是会另寻他人暗杀袁峰,这笔买卖已经单方面解约了。
若是放弃了他,那牛绪林还会找谁?
夭厉越想越担忧,虺冰带着袁峰走的太急,他也因为佝偻老人的召唤而没有跟上去,此时已经不知道两人的去向,而且袁明泽生死不明,这让夭厉揪心的很,想来想去,夭厉决定先回招摇,不管他们去哪儿里,总归会招摇的。
夭厉决定以后,又返回兽王宗找鵸鵌鸟,兽王宗此时已经乱了套,到处寻找龙气出处,鸟棚那里就松懈了一些,夭厉找过去的时候,小鵸子正咬着根饲料草看黑蛋求偶。
有一些雌性鵸鵌鸟围着小鵸子殷勤献好,小鵸子也不看它们,还嫌烦的用翅膀和嘴巴驱赶它们离自己远点。
小鵸子看到了夭厉,起身从鸟棚里跳了出来,黑蛋见到小鵸子跳出了鸟棚,直接撇下撩起了火气的雌鸟追了出来,在见到夭厉跳上小鵸子的被要走的时候,黑蛋看了看鸟棚,又看了看展开翅膀越飞越远的小鵸子,突然仰头鸣叫一声,拍着翅膀飞上天,追在小鵸子身后飞走了。
头领走了,鸟棚里的鵸鵌鸟也坐不住了,两百来只鵸鵌鸟直接合力将鸟棚掀了,跟着头领的后面也飞走了。
等兽王宗的人发现鵸鵌鸟集体越狱的时候,天上早就没了鵸鵌鸟的踪迹。
另一边,佝偻老人放飞了信鸽,将今日之事尽数写在信中,信鸽傍晚就到了京城,牛绪林看过信后,脸色不悦,他就说招摇为何好几个月都没传来瘟病的消息,那鲲百来年都不曾现身,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跑到招摇去了?
鲲乃东土开国之时,与祖皇签订契约的大妖之一,代替陨落的凤仪守护招摇,当年驱逐外敌的时候,妖王凤仪与手下大将鲲都是跟祖皇兄弟相称,论辈分,皇上都要称呼这位一声□□二爷。
“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时候。”
牛绪林愁眉不展,一时间也没了办法,近日皇上身体欠安,身体大不如从前,已经许久没有上早朝了,牛绪林也不敢拿这个消息去找皇上,怕把皇上气出个好歹,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如今太子监国,屡屡驳回他对招摇的管制政策,这让牛绪林气恼不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太子他怎么就不懂呢?还有礼部那些个老糊涂,没多少实权管的倒是挺多,现在唯一能为东土着想,脑子清楚的,只剩他了。
牛绪林站起身,走到书架旁,从最里面翻出一个积攒了灰尘的盒子,盒子很久没有被动过,在原处留下了一个清楚的印子。
他轻轻吹掉灰尘,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枚青绿色的竹哨,看不出什么材质,但是有流光在其中闪烁,特别好看。
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某个大妖的信物。
牛绪林珍重的将其拿出来,端详了片刻放入口中,吹出了无声的哨音。
*
老罴闷闷的低着头跟在鲲的屁股后面,他伤心的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变回了熊猫的样子,两个黄豆大的眼睛周围湿漉漉的,他红着眼睛看着鲲的背影问:“我以前是不是特别傻?”
鲲回头,眼神写着八个字: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老罴的脾气腾地上来了,可一想金龙将自己踩进地里肆意殴打的事情,整头熊又蔫吧了下来,到这时候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很出格,很让人忍受不了的事儿,但是突然明白自己千百年来跟金龙打成平手,都是人家让着自己这一事实,老罴完全接受不了,想哭,难受,特别委屈。
自己居然都算不上人家的对手,整个就以戏耍对象,搁谁谁受得了。
“谁稀罕他让着了,显得自己牛逼吗?干嘛让着我啊,把我打死了打残了我也认,让着算个什么事儿,这叫什么事。我就这么不配当他对手吗?”老罴擦着眼泪,越说越难受,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敬佩的对手给否认了。
想到千年来自己洋洋得意跟别的妖怪吹牛逼自己多厉害,都能跟金龙打平手,就感觉自己是个傻叉,大傻叉,这心里就越发怨气金龙来。
鲲听着后面某头熊哭哭唧唧的磨叽,烦躁极了,回头就给了他一巴掌,怒道:“还不是因为你一输就哭,哭的整个基山不得安宁,有次还因为输了满地打滚,闹腾的我和凤仪一晚上没睡好觉,凤仪才开始让着你的,这事儿你都忘了?”
老罴眨眨眼,茫然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刻苦修炼,功力大增?”
鲲翻了个白眼:“屁,那是凤仪可怜你。”
老罴自尊心受挫,憋着嘴又要哭了。
鲲摆手喝道:“别哭,给我憋回去,你这次闯了大祸,凤仪肯定记恨上你了,要是他那个小孩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先想想自己怎么保命吧。”
老罴这次真的慌了,一脸惊恐的问:“这么严重吗?凤仪会不会跟我绝交,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办?我不要。”
鲲:“你不担心自己的命,你担心凤仪跟你绝交?”
这是什么脑回路。
老罴理所当然的说:“当然了,我和他是好哥们。”
鲲:“你们不是宿敌吗?”
老罴:“是宿敌一般的好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