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杞突然以刘武和《梁王菟园赋》里的诗句来说徐佑,不知是委婉的劝谕,还是严厉的警告,抑或是试探徐佑在灵秀山造玄机书院的用意?
菟园和玄机书院,在外人看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佑神色如常,笑道:“‘斗鸡走兔,俯仰钓射,烹熬炮炙,极欢到暮。’枚乘作《梁王菟园赋》来赞颂昔年菟园之盛。只可惜梁孝王以菟园的繁盛来网罗天下文士为己用,造声势欲谋帝王大业,到头来还不是春花秋月梦一场?那是痴人做的傻事,佑虽不才,也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所忧所虑,无不是儒门兴衰,无关个人荣辱成败。三娘又何苦疑邻盗斧,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袁青杞停住脚步,凝目望着徐佑。眼前的男子身材挺拔,冠面如玉,已经不再是晋陵城外的那个青涩又不知归处的少年,扬州的风霜刀剑将那本就俊朗的容颜雕刻出几分岁月的沧桑和忧郁,眉眼之间,沉淀着喜怒悲欢交织反复的血泪经历,却从里到外透着成熟与智慧并存的迷人味道。
风絮亭内的徐佑让袁青杞刮目相看,钱塘城里的徐佑让袁青杞震惊侧目,而此时此刻,站在身边,近在咫尺,徐佑已深沉如海,再难以琢磨了!
月色朦胧,娇怯如初相逢时的目光,竹林涛涛,奏响着足以摆脱尘世烦恼的乐曲,袁青杞往前轻移了半步,可这半步,却似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十万八千里,拉近到了触手可及。
她嗓音压得极低,道:“七郎,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而是金陵传来消息,有人对玄机书院十分的关心,似有干预之意。”
徐佑心中一凛,他这些年费尽心思,花出去的钱如流水般,只为和詹文君暗通款曲,假借郭氏的情报机构来传递金陵的一切讯息,可和袁青杞比,无疑还是慢了许多。
天师道百年道门,底蕴深厚,比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徐佑同样凑过头去,几乎能够感觉到袁青杞琼鼻里的呼吸,道:“太子?”
“不是太子!”袁青杞没有因为徐佑凑近而露出不悦的神色,道:“是萧勋奇!”
徐佑眉头微皱,如果是太子,他并不意外,可玄机书院又和萧勋奇有什么关系?这位司隶校尉位高权重,每天要处置的要务不知凡几,怎么会有闲心把视线投到小小的灵秀山?
袁青杞突然一笑,竟又凑近了几分,这下四目相对,呼吸可闻,徐佑吓了一跳,忙退开两步,然后听到她透着揶揄和捉弄的声音:“我原以为七郎喜欢这样说话呢……”
徐佑气结,道:“别转移话题,萧勋奇为何对我这个无足轻重之辈这么感兴趣?”
袁青杞轻轻仰头而笑,笑的既傲然又洒脱,再次往竹林深处走去,淡淡的道:“其实七郎已经说过答案了,无非在儒门兴衰而已……若是你身边那位何郎君在,方才顷刻间就该猜出缘由。袁氏虽被江东世族尊为天下儒宗,可兰陵萧氏也向来以孔圣门徒自诩,这些年萧勋奇执掌司隶府,威风是有了,但名声却也岌岌可危。玄机书院要重振儒门,声势浩大,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萧氏岂肯袖手旁观?”
徐佑恍然。
入了精舍,这是类似于凉亭的建筑,上有顶,边有柱,四面垂着薄薄的纱帐,清风徐来,吹进几许凉爽和惬意。九座缠枝莲纹铜烛台分立成圆,燃起的亮光既不刺目,也不昏黄,将对面而坐的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
兔臛宴没有辜负那位吴县名厨的厨艺,徐佑不爱吃兔肉的人也大快朵颐,吃的尽兴开怀。袁青杞是天师道的大祭酒,道门不忌荤腥,可她却未曾尝上一小口,委实奇怪。
徐佑没有多问,有些时候,太好奇会害死很多人。袁青杞向来神秘,别看在竹林时和他言笑不忌,可一言一行无不饱含深意,细细咀嚼,让人心惊胆战,谁要是欺她女子之身,麻痹大意,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兔臛果腹,品茗消暑,瞧七郎还算满意,我冒昧问一句,可有对付萧勋奇的良策?”
徐佑饮着青雀舌,这蒸青茶销路极好,连袁青杞的左神观里都备着用来待客,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大校尉一根头发都能压死我,谈什么对付不对付的?”
袁青杞点点头,和徐佑刚才一样,没有多问,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和徐佑十分的相似,也许正因为相似,才很难走近彼此的内心。
“不管七郎如何应对,我只求你一事!”
徐佑知道今晚的正题来了,收敛笑意,道:“三娘请说!”
“你既然已经邀了陆宗周当玄机书院的名誉山长,就不要再去晋陵把家父拖进这个泥潭……”
袁青杞的智计真的让徐佑叹为观止,他一直都打算请袁阶来当玄机书院第二位名誉山长,可还没来得及亲赴晋陵邀约,就让袁青杞硬生生的把口子堵死在林屋山上。
兔臛宴果然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