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峒,苗族祭坛。
新的一天,彷佛连照在祭坛平台上的阳光,感觉起来似也有一种崭新的味道。鬼厉和小白站在半山上祭坛前的平台上,望著山下那片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
到处可见的残垣断壁间,苗人百姓进进出出,从高处看下去,他们就像为了自己家园忙碌的蚂蚁。
小白叹了口气,转头对站在身旁的鬼厉道:「你可想好了,十万大山里的怪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鬼厉神sè不变,道:「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小白耸了耸肩膀,微微苦笑摇头,正在这时,旁边一阵「吱吱」怪叫,二人转头去看,却是小灰跑了过来,只是跑的姿势有些古怪。
片刻之后,二人目光不期然同时落到猴子的双手上,小灰一手一个,两边都拎著一个大大的袋子,正是苗人用来盛酒的大酒袋。
鬼厉怔了半晌,慢慢转头向小白看去,小白苦笑道:「你莫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小灰很快跑到近处,看它神情,与主人和小白心思重重的样子截然不同,显然大是兴奋,直笑的合不拢嘴,隐隐酒香,从它手中那两个大酒袋中散发出来。那两个酒袋鼓胀胀的,看来是装满了苗族烈酒,与前几天斗酒时只残留了一小袋大不一样。
昨ri在鬼厉、小白与大巫师细细商谈的时候,猴子小灰待在那y森森的祭坛中实在无聊,猴xg活泼,如何能够忍耐得住,便悄悄溜了出来。而鬼厉那时候心思重重,又惊又喜,竟然也没发觉小灰溜走。
小灰不知不觉想起那ri喝的美酒,酒瘾大动,便溜到山下七里峒去了。激战过后,苗人家园破碎,正是忙乱时候,再加上小灰看去不过是一只灰毛猴子,如何会有人注意,几番搜索之下,趁著混乱,居然被猴子在废墟中找到了两大袋还未开封的烈酒。
昨天一个晚上,也不知道小灰把这两大袋酒藏在什么隐秘地方了,今ri一早,看到就要动身离开的时候,猴子这才跑出去将这两大袋酒拖了回来,显然打算这一路上好好品尝了。
只是此刻看到主人鬼厉和小白脸sè都有些古怪,小灰有些疑惑,猴目睁开看这二人,过了片刻之后,小白掩嘴轻笑,对鬼厉道:「算了,你答应了苗人这么一件大事,就算拿呃,拿他们两袋酒,也不算什么」
话未说完,她自己倒先笑了起来,鬼厉摇头,慢慢转过身去,只剩下小灰瞪著猴眼,看看小白,又看看鬼厉,放下一只酒袋,空出一只手抓了抓脑袋,颇有些迷惑的样子。
祭坛深处,苗族族长图麻骨与大巫师相对而坐,周围更无他人。
图麻骨沉默许久,大巫师也没有说话,空气中飘荡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图麻骨脸sè变化,似乎终于忍不住,道:「大巫师,你伤的这么重,为何一定还要跟这两个中土人走」
大巫师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
图麻骨恨恨道:「黎族抢了我们圣器,我们豁出xg命也要夺了回来,何必再去求外人相助」
大巫师摇头道:「你错了。」
图麻骨一怔,道:「什么」
大巫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若真是黎族抢了我们圣器,我也不用如此担心,怕只怕唉」
图麻骨不解,道:「大巫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巫师道:「你还记得我们苗族代代相传的那个兽妖传说么」
图麻骨脸sè大变,惊道:「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大巫师苦笑一声,道:「本来就是真的,当年玲珑娘娘牺牲自己将兽妖封在镇魔洞中,遗命后人绝不可让五件兽妖圣器同时回归镇魔洞。但时至今ri,五件圣器已然全部丢失,只怕真的就是兽妖复生之徵兆了。」
图麻骨脸上神情变幻,他身为苗族族长,自然知道那个传说的分量,但过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道:「大巫师,如此情况下,你更不能离开这里才对,万一有你在,我们族人也安心一点。」
大巫师默默摇头,道:「我这条老命,最多不过再有三十ri的阳寿了。」
图麻骨身子一震。
大巫师叹息道:「其实我又何尝愿意离开,我这一去,只怕就是要客死异乡。但如今南疆五族各自分裂,人才俱都凋零,万一我所料不错,只怕无人可以应付危局。那个中土年轻人虽然岁数不大,但身怀异术,身边那根黑棒,煞气之重,邪气之大,实乃我生平仅见。不过最重要的,却是」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图麻骨,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最重要的,却是号称万火之jg的玄火鉴,就在他的身上。」
图麻骨大惊,道:「什么,这东西不是在焚香」
大巫师以目示之,图麻骨会意,住口不言,但眼中惊讶之sè,却是有增无减。
大巫师缓缓道:「当ri他第一次与我见面时候,我身后犬神石像即有异兆,圣火更有jg示,而两件兽妖圣器黑杖和骨玉俱都不安,若非当年镇压兽妖之无上圣物玄火鉴,更无他物。至于这圣物怎么会从焚香谷中流失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图麻骨沉默不语。
大巫师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其后我在说话间,故意将玄火鉴的来历说出,那二人果然吃惊愕然。特别是说到八凶玄火法阵时候,他二人更是脸sè大变,想来他们必然与这法宝法阵有紧密关系。」
图麻骨长长的出了口气,显然这些话都是他原先决然没有想到的。
大巫师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们苗族历代流传下来的传说,只有这玄火鉴和八凶玄火法阵才能镇压兽妖,如今先不说玄火鉴不在我们手上,就是我们从那年轻人手中抢了过来,只怕也无人可以驱动,而且还有那诡异莫测的八凶玄火法阵,更加无人知晓。所以,在这等情势下,那年轻人实已是我们南疆众生的唯一指望,我就算客死他乡,也是要跟他前去,只希望在临死之前,能救他那朋友一命,盼他看在这点情分上,他ri相助我苗族上下。」
图麻骨嘴唇微微颤抖,年老的脸庞上皱纹深深,不知不觉间,悄悄渗出了一点泪珠。他对著大巫师,慢慢伏下了身子,把头贴在冰冷的地面。
大巫师笑了笑,神sè也有几分凄凉,道:「我走之后,你们也不必挂念了,若那年轻人有心,想来会将我的尸骨送回故乡。这里的事,就全靠你了。」
图麻骨没有抬头,低著声音,微带哽咽,道:「大巫师,你放心就是。」
大巫师悠悠道:「我这一去,也就是个死,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但你在南疆,来ri波凶浪急,其他四族不知天高地厚,看我苗族失势,只怕难免落井下石;而十万大山之中,兽妖随时可能复活,浩劫将临,你肩负重担,自己也要多保重。」
图麻骨咬著牙,答应了一声。
大巫师慢慢站起身,向周围望了一眼,忽然又道:「若将来真的情势危急,虽然这七里峒乃是我们苗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但也并非不可舍弃,只要人在,将来就有希望。」
图麻骨面sè又苍白了几分,慢慢道:「是。」
大巫师长叹一声,缓缓向外走去。
当那个佝偻的身影,在图麻骨的搀扶下,身后跟著鬼厉和小白,从山腰祭坛上走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但随著脚步声,已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在七里峒街道上的大巫师的身影,终于被苗人注意到了,随著一声声带著惊喜的呼喊,越来越多的苗人丢下手中的工作聚集过来。
大巫师微笑著,不住向周围的苗人挥手,但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向著七里峒的出口走去。
终于,苗人渐渐感觉到了不对,人群之中,开始有人大声用苗语呼喊,鬼厉与小白虽然听不大懂,但想来也知道苗人呼喊的是什么。
大巫师的脸sè似也有些凄凉,布满沧桑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分明是一种悲伤。
只是他依旧沉默。
只是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