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由随从搀扶，颤颤巍巍，到了关押郑嵩的大牢前。

郑嵩抬眼，看着老者，喟然叹道：

“老师……负责凌迟我的钦差大臣，竟是您？”

老者便是他的老师，加封三公的帝国右相司徒瑾。

“嵩儿……凌迟你，是大皇帝给李天策的投名状，为了表达诚心，谁又比我更合适？”

司徒瑾满脸沉痛。

“嵩儿，你糊涂了啊……“

他浑浊的双眼，饱含泪水。

郑嵩是他的门生。

按照规划，他退下来后，年富力强的郑嵩，就会继任他帝国右相的位置。

有郑嵩在，他司徒瑾才敢安心退下。

可是现在……

一切谋划，都成镜花水月。

“老师……郑嵩有愧于您……”

郑嵩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嵩儿……事已至此，老师也救不得你。我这……有枚药丸，你藏在牙缝吧。明日挨不住了，便把药丸咬碎……”

司徒瑾递给郑嵩一枚药丸。

“老师……”

郑嵩想去接，手探出去一半，却又收回。

“多谢老师美意……郑嵩犯了大糊涂，害了帝国八百六十七子民，天策爷要割我八百六十七刀，也是应该的。”

“这药，学生便不要了，明日……学生挨足这八百六十七刀，才好安心上路。”

“嵩儿，你虽犯了大糊涂，但你真觉得自己有罪？”

司徒瑾直视自己最成器的门生。

两人关系，几乎等同于父子。

郑嵩不解：

“老师……学生怎会无罪？”

司徒瑾冷哼：

“李天策拥兵自重，以帝国圣者自居，他这是在蛊惑人心，其所作所为，堪比前朝赵匡胤！依我看来，他就是霍乱天下的国妖，人人得而诛之！”

“嵩儿你没错，你只是……失败了。”

“老师……”

郑嵩直视司徒瑾，却是摇头：

“老师，且听学生一言。”

“天策爷，绝不是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他是真正的圣者。”

“老师……您狭隘了。”

“我狭隘？”

司徒瑾摇了摇头：

“嵩儿，你太让老师我失望了，竟是被李天策那国妖蛊惑。行，你在下面就好生看着，老师退下来之前，绝对除掉李天策这个帝国的大祸害！”

他拂袖便走。

“老师……你真的错了，大皇帝也错了……天策爷……又哪里你们想象那样……”

郑嵩摇摇头，漫长的叹息，回响在阴森的大狱。

……

腊月十八，燕郡河间的西门菜市场。

一大早便是人山人海。

都为看巨奸郑嵩伏法而来，一吐胸中郁结之气。

差不多逼近午时，押送郑嵩的刑车，终于来了，郑嵩戴着枷锁，站在刑车上面。

“郑嵩，你还我丈夫命来！”

有个女子，往他身上砸鸡蛋。

“郑嵩，你害死我老婆，你好狠！”

“你枉为帝国副相，竟是串通高丽，你这个卖国贼！”

“你就是个国妖，居然谋杀我们的圣者天策大都督！”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许多多愤怒的民众，开始往他身上砸烂番茄、臭鸡蛋。

倒没人砸石头。

怕把他直接砸死。

那不是便宜这大奸贼？

负责凌迟郑嵩的刘千刀刘爷，可是放出话来，要割足这大奸贼八百六十七刀。

其中有许多民众，白衣素裹、披麻戴孝，却不是为郑嵩戴。

而是捧着灵位、香烛，来这里拜祭那日惨死的无辜民众——他们的亲人。

郑嵩被无数臭鸡蛋、烂番茄砸得狼狈不堪，却是眼神平静。

他昨日拒绝老师给的药丸。

今日就是抱着赎罪的心态上路。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时间走到午时两刻，号炮响起，监斩钦差司徒瑾挥挥手，便有人摆出沙漏。

一刻钟的沙漏完了，也就正式开始凌迟。

于是挤着数千人的刑场，鸦雀无声，都在静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刻钟很快也就过去。

司徒瑾叹了口气，拔出令箭，往下一扔。

“开刀！‘’’

“慢慢割，狠狠折磨这个大奸贼……”

“老婆，你看到了么，大奸贼伏诛了……”

“儿子……天策爷说要割这大奸贼八百六十七刀……天策爷为你报仇了……”

台下看热闹的民众，大多都觉得恶心，不敢细看。

那些举起令牌、带着香烛的人们，却全都睁大眼睛。

被凌迟的郑嵩可怜？

那被郑嵩无辜杀死、他们的亲人，可怜不可怜？

他们只觉得痛快！

刘爷每割一刀，他们就喝一声彩！

郑嵩已经差不多处于濒死边缘。

他现在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最漫长的剧痛。

滚刀山，下油锅，都比不上此刻。

心中却渐渐通明。

“天策爷……郑嵩欠您的……无法偿还。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挨够了这八百六十七刀。”

他默默数着。

凡是被凌迟的犯人，都盼望自己早点死。

郑嵩却在命令自己不能死！

……

“副相爷，麻烦动动眼皮，小的便送您上路。”

刘千刀恭敬道。

郑嵩动动眼皮。

掌声雷动。

响起无数喝彩。

刘爷就是刘爷。

“副相爷，一路走好。”

刘千刀一刀插进郑嵩心脏。

郑嵩基本没什么反应，就那么气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