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令带着王府护卫冲入山岭,尚未抵达藏身的溶洞,所有人都齐齐停下脚步,看向大树下靠坐的身影。
无数绷直的金丝还停留在树干上,巨网中间,头发花白的老人抬头向天,纹丝不动,已经闭上了双眸。
王府护卫往前走出一步,只是不小心触碰道外围绷直的金色丝线,腿上便出现了一条血痕,继而旁边早已经分成数段的树木缓缓倒下,琴弦崩断的声音接连响起,直至方圆十丈的密集树林全部坍塌,只留下满地碎木。
王府护卫脸色煞白,竟是被这战后的场景骇的不敢上前,紧张道:
“小王爷……”
许不令脸色本就因锁龙蛊而铁青,此时双眸如冰,握住长枪的指节被捏的泛白。
贾公公一辈子没入江湖,却又从头到尾都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可能对贾公公来说,横死荒野是落叶归根,可许不令岂能轻描淡写的就把这当成‘善终’?
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所遇之人皆无愧于情!
往日受贾公公指点,贾公公又把崔小婉护送至身前,今天设伏是他的事儿,贾公公却担任门神死在了这里,这个还不了的情,显然该背在他身上。
宁清夜站在身后,瞧见天下无敌一甲子的皇城守护神,就这么如同寻常老人般靠在树下合了眼,眼神也五味杂陈,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很快,藏在附近溶洞里的姑娘,在护卫的掩护下走了出来。
崔小婉听说许不令来了,脸上带着喜意,只是走出几步,双眸中的喜色便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
性格使然,崔小婉一向把生老病死看做花草的春开秋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看的很淡。
但看得淡,不代表没感觉,就好似最喜欢的一棵桃树,在历尽风雨后开完了最后一次花,哪怕知道这棵树是寿终正寝,天道如此,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心里岂会不失落?
与崔小婉的默然比起来,跑在最前面的祝满枝,反应显然要大得多。瞧见前几天还在一起钓鱼吹牛的老贾,胸口带着血污靠在树上,祝满枝脸色顿时就白了下,继而慌慌忙忙的跑到跟前:
“老贾,你……你……”
在狼卫待过一年时间,祝满枝分得出人的生死,走进之后,话语便噎住,眼圈儿顿时红了,拉着许不令的袖子:“许公子,怎么回事?老贾怎么……”说着说着,眸子里便涌出水雾,脸上满是委屈。
祝满枝从来重情义,贾公公又曾帮祝家妇孺度过死劫,哪怕刚和贾公公相熟不久,却已经把这个无所不知的老人当成了长辈;前几天还想着等爹爹回来,在贾公公面前给她撑场面的事儿,贾公公忽然就这么走了,心里如何受得了。
宁清夜犹豫了下,上前拉住满枝,小声道:“是朝廷派的人,许不令中毒了,你……我们先回去吧,让他处理这事儿即可。”
祝满枝见许不令脸色铁青,和在长安城时毒发一样,也暂且忍下了满心情绪,看了贾公公几眼,才跟着宁清夜转身离开。
陆红鸾、松玉芙、萧湘儿站在远处,都认识贾公公,眼中五味杂陈,但此时也做不了什么,在护卫的簇拥下,先行回楼船。
满地狼藉的树林中,很快就只剩下许不令和王府护卫。崔小婉并没有走,她缓步来到跟前,眼神很失落,迟疑了下,才幽声道:
“皇帝是来杀我的。老贾说想死在风水好的地方,这里一点都不好。”
言外之意,是不该为她死在这里。
许不令沉默了良久,终是先压下了心头的百种情绪,沉声道:“贾公公为国尽忠一生,武学造诣、处事德行,皆无愧一代人杰。将贾公公抬回去,送回肃州城厚葬。”
王府护卫俯首领命,上前用黑布盖住贾公公的身体,恭敬抬着走出了树林。
崔小婉缓步跟在后面,想了想,少有的叹了一声:“老贾该在桃花谷养老的,是我和老贾说,走到哪里算哪里,让他把我带了出来。如果我不乱跑……”
许不令提着铁枪走在身侧,平静道:“贾公公是因为贾易才跟着你,他知道宋暨迟早会来杀你,即便留在桃花谷,也是同样的结局。要怪,只能怪宋暨……咳咳——”
许不令刚说两句话,脸色骤然血红,额头青筋暴起,身形晃荡了下,以铁枪为支撑才站稳。
锁龙蛊乃世间最霸道的毒物,中者会被寒毒侵蚀四肢百骸、阻塞筋脉气血,运动越激烈毒发越快;许不令方才一番激战,又怕溶洞出事狂奔过来,贾公公身死心绪又起伏颇大,铁打的体魄也有点撑不住了。
崔小婉连忙扶着许不令的胳膊,把目光转到了许不令的脸上:“你怎么了?你别也死了呀,你死了,我就没地方去了。”
“……”
许不令任由崔小婉扶着胳膊,继续前行,只是轻声安慰:“我没事。”
崔小婉身若细柳,力气本就不大,许不令很沉,需要用力才能把许不令撑住,神情很低落。
许不令本想再安慰崔小婉几句,可胸腹间翻江倒海,开口说话都难受,便也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回到河湾,楼船上已经灯火通明,护卫到处巡视,因为河滩上满是血迹,姑娘们都被送回了房间。
萧绮已经从护卫口中得知了经过,见许不令回来,连忙跑过来,从另一侧扶住许不令的胳膊,关切道:
“相公,你没受其他伤吧?”
许不令体内的寒毒已经快要压不住,解药摆在跟前,也没有强撑着的意思。把胳膊架在萧绮的肩膀上,快步走向船楼里。
萧绮见许不令脸色铁青,心里也一揪一揪的,进入船楼后,开口道:
“湘儿,湘儿!”
萧湘儿早已经等候多时,从屋里跑出来,跟着来到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