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下的炉火很旺。搭在海狮城第二商业街路边的简易塑料包厢里，一张巨大的火锅专用桌占了房间差不多四分之三的面积，周围再坐上一大圈人，就几乎不存在下脚的空间。

炉子里烧火所用的燃料，是排骨他们在幻灵界里发现的一种新型耐燃木头。

短短几截，就能不间断地烧上至少两个小时。

这种木头产量不高，不过提供给海狮城寥寥两家新开的火锅店，还是有富余的。

桌面上的火锅汤底，此时已经烧得滚沸。一阵阵白烟从咕噜噜作响的热汤里往上跑，包厢里不一会儿，就变得一片氤氲。但满桌的菜，却愣是没人碰一下。

全场一片安静。老耿脸上贴着一块纱布，眉头微皱，显然觉得很倒霉，但也谈不上生气。楚楚则满脸歉意地看着老耿，转头又戳了下刘嘉的脑袋。刘嘉又累又困又饿，但精神头却基本恢复了，低着头装死不吭声。咩咩见大家都不说话，也就一起憋着。只有被安安抱在怀里的小光耀，牙牙学语地冲旁边脸上贴纱布的老耿喊道：“呀，呀，啊……”

嫩嫩的小手，一边朝着他爷爷被打肿的脸上摸，然后被安安轻轻拿住。

小光耀没摸到老耿的脸，正嘟嘴要哭，安安立马一口亲过去，很温柔的声音教育道：“不能碰爷爷的脸哦，爷爷的脸被打到了，摸过去会很痛的哦……”

还差几天就八个月大的小光耀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被妈妈一亲，注意力一转移，就忘了自己要干嘛，耿江岳又把小朋友从他妈怀里接过来，自己抱住，沉声说道：“行了，吃吧，打都打了，我还能打死你怎么的？狗日的好一招欺师灭祖神功，以后在外面老实点，今天你打的是我爸，下回再这么莽莽撞撞的，把别人打坏了，那特么就国有国法了，懂吗？”

刘嘉抬起脑袋，吓得连连点头。

耿江岳叹口气，又问老耿道：“爸，医生怎么说？”

老耿道：“没什么大事，幸好这个小子本事还不太行，那一拳刚好打破老子的护盾就没什么劲道了，养两天就好。”

安安问道：“大光明术没用吗？”

“没用的，师娘。”刘嘉突然抬起头，正色解释道，“师爷爷中的，是我本命灵能武器的特殊伤害。被我拳套打中的人，无法用主动治疗技能治愈，只能靠自身被动回血和免伤属性恢复，或者药物治疗。全效抵抗药剂也不管用，治不了这招中所包含的物理损伤。”

“哦……”这个解释，可谓是非常全面到位了。

安安听完，房间里的几个人，包括咩咩和耿江岳，全都不由得微微点头。

只有楚楚，直接一巴掌就朝刘嘉脑袋上呼过去，骂道：“还有脸说！”

刘嘉委屈巴巴，小声道：“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嘛……”

楚楚白了他一眼，又望向老耿，再三道歉道：“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没事！吃吧，大家先吃吧，孩子也该饿了……”老耿大声招呼着，端起面前一盘子高原大陆上弄来的已经切成条的芋头，整盘倒进了锅里，突然笑容洋溢。

这样的好日子，他之前那二十多年，可是梦里都没敢想过啊。且不说当不当太上皇的，光是现在这身军装，家里住的那套房子，还有居然可以在极冬节到来的时候，在南城的防护墙下面，一家人在外面的店里吃饭……这日子，就算耿江岳不当这个领导了，他也照样高兴！

见老耿都发话了，耿江岳也就不吓唬刘嘉了，跟着喊道：“开动吧，咩咩，开动了。”

“哦……”咩咩乖巧地说着，拿起筷子，又好奇地看了看安安。

安安看了这个跟耿江岳也差不了几岁的小姑娘一眼，微微一笑，挽住耿江岳的胳膊把身子靠过去，用不大声但是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道：“耀耀让我抱着吧，刚刚喂了奶，待会儿估计又要睡了。”

耿江岳却没松手，只是奇怪问道：“你抱着他怎么吃啊？”

安安撒娇的口气道：“你夹给我吃嘛……”

屋子里几个人，包括安德烈两口子在内，全都听得牙酸。

只有刘嘉在心里贱贱地想，安安是师娘，同时也是师姐。

妈的老耿这个货，禽兽啊……

……

热热闹闹的火锅，耿江岳吃了半个小时就起身出去了。掀开包厢的帘子出来，外面一整条街上，密密麻麻摆了起码百个类似的临时帐篷。极冬节前最后一天，这家刚开没几天的火锅店，恰到好处地吸引了大批的客人。整半年下来，海狮城里那些有钱也没地方花的人，今天总算逮住了一个消费的机会。但是话说回来，幸好也就是第二商业区还没完全开发出来，除了一横一纵两条主干道，这块地上放眼望去，除了远处的一座小土堆山，几乎什么都没有。

不然的话，这些临时包厢，绝对放不下如此之多。

温暖的热气，从一个个帐篷里冒出来，让这一小片地方的室外温度，都显得高了不少。不过跟曾经那个连大马路上都开暖气的海狮城，还是完全不能比。

眼下的海狮城，能源消耗得厉害。每天生产出来的脑波电能源，除了要维持大楼的日常运转，还得兼顾日常物资生产。这座承载了两百多万人口，隐隐将到三百万人的城市，从每天每个人起床开始算，从牙膏、香皂、沐浴液、洗发水等各种洗漱用品，到油盐酱醋茶水饮料零食等各种洗干净就得往嘴里塞的，再到纸张笔墨等办公用品，还有医疗器械和药品保健品、妇婴用品等等等等，光是日常消耗品，就得时时刻刻都保证有充足的供应。

其他的更不用说，还有大楼的重要零部件替换品，作战用的枪械，已经开始投入量产的各类元素弹，这些将来保命用的玩意儿，更是得趁着现在，能造多少就造多少。

这样一来，在海狮城有将近六分之一的人口都有公职在身，并且全国实行单休的工作制度的情况下，海狮城的能源，基本上可以说，就已经捉襟见肘。

然后在耿江岳前两天拆了以前的城墙，换上崭新的三层防护墙后，防护罩充能这件事，更让本就不宽裕的海狮城能源部，在资源配上越发感到捉襟见肘。兼任能源部部长的栗子，为了这件事跟耿江岳大吵了一架，那么坚韧的一个姑娘，硬生生为了点破暖气的事情，在耿江岳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当然也有可能就是纯粹的工作压力太大，顺势找了个借口哭了一下，然后哭完后继续工作，再然后，海狮城的冬季室外供暖，就被取消了。

一阵冷风，倏然从脚面吹过。

耿江岳挠挠头，又看着忙里忙外的服务员们，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少北城土著，在南城老板的诱惑下，居然放弃了他们的能源兵军籍，以及每个月旱涝保收的五百块海狮币的列兵工资，跑出来给人端茶倒水，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火锅店老板给的每月一千五的海狮币，就这么香吗？

那钱也不是他们自己的，是从海狮银行贷来的啊……

万一老板不挣钱，亏了呢？

而且退一步说，其实国家给他们的钱，也已经不少了。要知道就算没有小学文凭，这批人也有两年必晋升一级的“首批市民”特殊政策。等升级到军士官，那可就是每个月一千块。里外里，最多也就是十年而已，而且工资是每两年就能涨一次。

这些北城老兄，居然连两年都坚持不住……

并且耿江岳更担心的是，等将来这片商业区开发程度高了，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从大楼里跑出来，那到时候，海狮城恐怕就真的又要走上进口脑波电能源的路。

好端端的，就把脖子送到了别人手里。

苗头不对啊，看样子南城那片地方，不能再让国内的人来开发了，要不引进外资来开发好了，送点永久居住的绿卡出去，搞点外国小老板过来。

国内的话，这一代人是废了，现在还在读小学和初中的孩子，才是国家的未来啊……

未来押在教学部身上了，篮子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耿江岳想法有点多，循着包厢一个个找过去，很快就摸到了国家队的大本营。端木翔、栗子、篮子、柿子、壮壮、幸福星还有熊猫，全体到齐。

耿江岳掀开门帘走进去，屋里头立马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群货，人均欠耿江岳两条命。

栗子恨恨地白了耿江岳一眼，满肚子明天全国放假她还得加班的气，耿江岳也挺不好意思，立马说道：“栗子姐，忍住啊，壮壮明年六月份就毕业回来了，能源部后继有人啊。你再熬八个月，八个月嘛，一晃就过去了。就像柿子这个肚子，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肚子这个事情，确实是大得很突然，就像我家玛丽莲……”

“你闭嘴！”栗子忍不了，一声喝断熊猫的话。

这群动不动就聊肚子的货，身边的人全特么结婚生孩子，或者早就有孩子，或者自己就是孩子，偏偏只有她犹如一只老单身狗整日口含柠檬精，那特么是含着泪在酸啊。

“八个月，再过八个月，我就要猝死了！我要辞职，我要回学校读书！”

栗子拍了桌子，抓狂大喊。

端木翔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她劝道：“你别发疯了，现在读个博士有毛线用啊，咱们家祖坟冒青烟，才一门出两个宰辅级官员。你现在在海狮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了国刘洲成和卡尔梅迪奇都得给你面子，这种事情，累死了也值啊……”

栗子被繁忙的工作整崩溃了，眼泪婆娑看着端木翔，两行眼泪，刷的一下，说下来就下来，哽咽道：“哥，有什么意思啊，不就是份工作吗？”

“不是，这工作和工作，也是有区别的……”端木翔激动地挥舞双手。

一旁的篮子看着栗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才盯着多看了几眼，就被柿子挽住胳膊，然后收到一个你猜我生气不生气的笑容，立马便露出很认真的表情，附和道：“教练说得对！”

“我倒不觉得……”

“你放……松……”篮子看到耿江岳坐下来，千钧一发及时刹住了车。

耿江岳蛋疼地看篮子一眼，不跟他一般见识，转头望向栗子和端木翔，缓缓说道：“我觉得栗子说得挺对的，这确实只是一份工作罢了。

只是海狮城现在的问题是，很多事情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来做，我又不放心其他人乱来，你们跟我比较熟，才安排你们做了这些事。当然了，大家现在做得都挺好的，这点我觉得挺欣慰的。但是将来呢，我们大家都总会有年纪大了退休的一天，我信得过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多。

就算是我们的孩子们，将来也不见得有这个能力、这个意愿，来担负起领导、管理和服务这么多人的责任，搞不好，还会仗着我们这点身份，又搞起李家欺负人的那套把戏。

但是海狮城，早晚还是要交到其他人手里去领导的，我们早晚也都是要离开现在的这个岗位的。栗子要走，我觉得是好事情。但是工作得一点点交接出去，不能一次性全都甩给别人。而且现在栗子的权力很大，手里好多部门，都是要害部门。

我这么想啊，以后要不然可以这样，我们不如逐步取消‘官’和‘职’的绑定，‘官’只和部门绑定，说白了就是个管理工位或者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