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居。
水榭周围,溪水汇入浅湖时潺潺的水声,如同梦境里心境空冥时渺渺的天音。
琼华仙子放下了水榭周围所有的纱幔,她坐在离泽城雪十尺的地方轻拂着古琴。她心中有急切之意,可手上温柔似水,她将灵力肆意挥洒于指尖,一种可以使人心境澄澈的弦音,附着在柔和的灵力之上,于无形之中,抚慰着卧榻上的泽城雪。
整整一夜,又将近一天。
从昨夜,到现在暮光四合。
昏黄的天光透进纱幔,将水榭内投下一片氤氲的水汽。
泽城雪睫毛轻颤,睁开眼时,他的双眸失神了许久,似乎他只是睁开了眼,人却未醒。直到耳边琴声渐渐近了,渐渐变成了实际,渐渐,将他从虚无,拉入了人间。
他从卧榻上坐起,就对上琼华仙子投来的目光。
“你先坐着,不要起来。你睡久了,忽然起来会头晕。”
“好。”
“我点了安神香,弹的是你曾教我的太上清静曲,你好些了么?”
泽城雪点了点头,他敛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大片剪影。
琼华仙子盯着泽城雪望了许久,终于什么都没问,只道:“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琼音居随时欢迎。”
“琼华……”
“我在。”
“我很害怕……”
琼华仙子脸上并未出现任何可见的波动,但她微颤的双手还是弹错了音节,“我愿意了解……”
泽城雪抬起头来,他的眸光如此清明,却又如此迷茫。
三百年前,泽城雪剑扫玄同大陆同阶,连破十一届剑皇。
他曾登顶剑道之尊,那时他眸中自信而笃定,仿佛无限的未来可期。
那时,他是不可企及的天上星河水中月。
可三百年后,他眸中绝色犹在,不见光华,仿佛星河陨落,水月永沉。
泽城雪轻声道:“你曾经告诫,说师尊给我开辟的洞府,似困兽之阵,那满地的蔷薇,像天罗地网,犹如饮魂之阵……你让我小心。”
琼华仙子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她眉头微微皱起。
泽城雪抬头,轻轻地道:“你,是对的。”
琼华仙子咬唇,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次出关,我原谅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对的……”琼华仙子的心仿佛被撕裂,她小心翼翼地问。
“都过去了……”
“好……”琼华仙子是阵修,精通阵法,能识气机,她第一次见泽城雪的幽篁居,就觉那里气机不对,不像善地,她不止一次向泽城雪提起。
可惜那时泽城雪对恩师笃信不疑。
想必是吃亏了,才知道相信自己。
“我的建议,凡伤害你一次的,就不要给他继续伤害你的机会。”
“谢谢。但这其中羁绊,一言难尽。不是三言两语,可割舍的。我在天剑门,不但有师尊,还有情同手足的师弟们。”
“……”
“维持一条河的存在,比维持一条鱼的存在重要,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能共存时,倘若我在这个世界消失,你不必难过,至少我曾与你一人道别。”
“公子……”
我不会让你消失……
“琼华,谢谢你。我既选择出关,必是重新振作。想必师弟们已经知道我出关了,找不到我他们会很担心。”
“我送你出去……”
“好……”
琼音居分明有提供传送的小型桃花树阵,符水云每一次来找琼华仙子学习阵法,都是走的桃花阵。
可这一次,琼华仙子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什么别的。
竟然引着泽城雪,沿着岛上的曲折小路走了一个半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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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俊已经急疯了。
他已经将泽城雪洞府里的桌椅全部踹烂了。
他又骂骂咧咧地,在幽篁居外卸起了竹子。
幽篁居,顾名思义,就是因为泽城雪喜爱这些生长了几千年的老竹子,才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可是现在,幽篁居外,最高、最状的十几棵竹子,都已经被卓俊卸翻在地上。
忘言和江海,根本就拉不住他。
忘言就去扯风无涯的袖子:“风师兄,你给管管……大师兄出关,虽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但是回来看到他心爱的竹子们被卸了,肯定不开心,一不高兴又闭关怎么办……”
“谁叫你们不告诉我,大师兄去了哪里,有没有进阶!”卓俊又连根踹翻一棵竹子。
“肯定是进阶了啊!不进阶,大师兄怎么能出关?是不是啊风师兄,风师兄你也说句话!劝劝他!”
“别拦我!你们两个敢来拦我!我把你们的胳膊也当竹子卸了!谁劝都不好使!”卓俊真的像一个疯狗,见人就咬。
“真的是谁劝都不好使么?”
清澈的声音,如同倏然而止的春雨,顷刻洒满卓俊焦虑的心田。
“大师兄!!”
卓俊的烦恼仿佛一下子消失在九霄云外了。
风无涯原本心情也不太好,此时也不禁舒了一口气,眉头渐渐展开。
所有人都朝着泽城雪迎去,只见卓俊一把扑在泽城雪的身边,却出于某种敬畏,不敢扑在他的身上,兴高采烈地打量了泽城雪半晌:“好像没有区别?大师兄,你不是进阶了么?”
“我没有进阶。”
所有人眸光一黯。
但泽城雪柔声道:“不需要很久,不要再替我担心了,我这一次出关,就是打算进阶了。”
“真的?!”
“真的……”
江海忘言和卓俊,都雀跃了起来。
他们叱咤风云的大师兄,是要回来了么?!
只有风无涯眼底,仍是露出了一丝隐忧:“大师兄,欢迎出关……”
风无涯酝酿了千言万语,可是到了嘴角,就化作了一句:“你尽管安心修炼进阶,不论你需不需要我们,我们都在。”
“是啊大师兄,我们一直都在你的身后!”卓俊双眼放光。
“刚才还说谁劝你都不好使,现在就这么乖了?”泽城雪低头,对着矮了一个肩膀的卓俊笑了笑。
卓俊心花怒放,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谁都不好使!师尊都不好使!但是大师兄说的,比我自己的话都好使!”
风无涯把一个牌子递给泽城雪:“对了,大师兄,这个是你的身份玉牌,当初你托卓俊办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好了,没有走后门。”
“我托卓俊,办的什么事情?”
泽城雪眉峰微微一挑,他倒是不记得了,什么事情还牵扯到走不走后门?
卓俊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就是……就是当初,你把你的身份玉牌给符水云,让我将她安排进宗门,成为我们的师妹那件事情呀!我们办的可好了,我们按照你的心意,让她自己通过自己的能力进入的宗门,真的没有走后门哦!她现在就在弟子境!我对她……我对她可好了,风师兄,江海师兄,忘言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风无涯抚了抚额头,没有说话。
忘言清了清嗓子,看了江海一眼,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违心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