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鬼从一片废墟中坐起,举目四顾,发现这个房间异常宏伟,道路两侧有很多十人怀抱的柱子,虽有几根已经坍圮,却并不影响其它几根的支撑。
石柱年岁久远,上头仍有藤草盘绕,藤草的叶片上积着薄薄的灰尘,不见有枯黄打卷的迹象。
岑鬼顺着藤蔓的脉络向其根茎处看去,发现这些藤草都是从石柱背后的深渊里长出来的。
如果猜测不错,这下头定然有水。
周遭还有很多地方漆黑一片,岑鬼抬起手,指尖燃起一撮青焰,稍稍一吹,青绿色的鬼火分裂成数团朝宫殿各处飞去,似井然有序的将士一般整齐位列,将这偌大的房间照得透亮。
这一次,总算能看清房间全貌了。
三人所在的位置应当是房间的入口,身后有一排很高的阶梯,层层级级摞着,怎么着也得有个百八十层。
脚下是石砌的地面,不知因何缘故,房间边角的地面已经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塌陷,从塌陷处漫上的藤蔓侵占了整个房间,岑鬼走去塌陷的边缘往下看了一眼,下头并非实心,很黑,应当也是一处深渊。
一渊之隔,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凹槽,凹槽里头嵌着座石像,似乎还是具人像,因为十分高大,上半身的细节都被阴影给遮住了。
岑鬼勾了勾手指,一团青焰往石像的头顶飘去。
赤鬼与白鬼一并围了过来,便见石像身披铠甲,身下放了柄重剑,双手交叠撑在重剑之上,腰背挺拔,面目狰狞,像是一位将军。
这样的石像凹槽整个房间内还有五座,分别位列房间两侧,每侧三个。
岑鬼沿着石柱中间的道路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打量两侧的石像,每具石像的造型都很奇特,神情有凶神恶煞的,也有慈眉善目的,武器从轻剑到重剑,从重剑到薙刀,从薙刀到笔,可谓一应俱全。
可惜,就是没有拿枪与火铳的。
岑鬼愣了愣,旋即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没有枪与火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当初自己可是寻遍天下,造访了无数将军陵寝,都没能找到既玩枪也玩火铳的,还指望如今恰巧误入一座皇陵,就正好是自己的葬身之所吗?
岑鬼抬手,四周的鬼火重新聚拢,于身前一字排开,照亮前方道路。
幽幽青焰中,房间的更深处出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高台以石砌成,四面绘制着剥落的壁画,正中央置着一座棺椁,虽然盖子已经被人挪开,落在一旁的地面上,但只凭棺椁外表装饰的华贵程度,便能断定棺中之人定然身份不俗。
许就是那传说中的“青王”。
岑鬼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棺椁边缘,隔空抬手,青焰落到高台四角的灯台上,赤鬼与白鬼紧随其后登上高台,与岑鬼一同站定在棺椁旁。
棺椁内已是一片狼藉,莫说陪葬的金银器物,尸身都没有一具,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布片混杂着漆黑的液体附着在棺壁表面,白鬼往里看了一眼,于心不忍道,“这是衣冠冢吗?怎衣冠冢也这般恶心?盗墓盗的?”
赤鬼双手环抱胸前,低头分析道,“看样子确实是衣冠冢,内里损毁成这样,怕是已经不知被盗多少回了......”
白鬼走到高台边缘,指着夹道两侧的石像问赤鬼,“那些石像应当就是‘青王’生前的将士吧?不是说帝王修陵,为防被盗,通常都会在最后一个机关内放置术法,将将士们的魂魄封进石像内,一旦遇上入侵者,将士的魂魄便会出面厮杀,保卫皇陵?”
被封入石像中的鬼魂会失去生平的意识,再不能算作是完整的鬼,也就彻底失去了往生的可能,只能永世受困于陵墓之中,不见天日。
同这些被当做看门狗的鬼魂相比,堕为鬼王的孤魂野鬼实在是要走运太多。
赤鬼如厮作想,看向石像的目光不觉带了几分同情,“照理来说应当如此,可能这位‘青王’在修筑陵寝时出现了什么意外,这才导致术法未能完成。我看这些石像虽仍巍峨,却不像有鬼魂附身......”
说完,转头看向仍盯着棺内出神的岑鬼,问道,“储卿兄长?你发现什么了吗?”
岑鬼眯起双目,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没,是大爷我多虑了......”
赤鬼不解,“什么?”
岑鬼甩了甩手,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小娃娃别问这问那的。”
白鬼听到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指着赤鬼的脑袋嘲讽道,“哈哈哈哈哈哈,小娃娃,你这人高马大的小娃娃!”
赤鬼恶狠狠地瞪了白鬼一眼,使力按住他的脑袋,回敬道,“你这小兔崽子还没老子的咯吱窝高,笑屁啊!给老子闭嘴!”
就在这时,外头的甬道内突然传来巨大的呼啸声。
岑鬼连忙一甩衣袖将青焰熄去,周遭顿时陷入黑暗,只余藤蔓上那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花苞散发出莹莹幽光,似白、似蓝,又似紫。
三人齐齐猫腰,悄无声息地躲去了石像之后,因为石像背后的地方有限,所以一具石像身后只能塞下一人。
三人堪堪躲好,黑色的飓风便携着一堆废墟残骸从洞口涌了进来。
不多时,飓风散去,一位身着黑色衣袍的男人翩然落地。
岑鬼从石像缝隙中看清玄鬼如今的模样,当即合上双眼,露出一脸懊悔不已的神情,随即背过身去,倚靠石像坐倒在地,再一次攥紧了心口的衣裳。
不远处的白鬼看着岑鬼如厮难受的模样,不由得面露同情,对这名黑衣男子的恐惧也更升了一个境界。
黑衣男子气定神闲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一步一顿,一步一顿,每一次落地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行至一半时,他将右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缓缓抽刀出鞘,拔刀声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响。
“岑鬼......”
声音果然很好听。
“滚出来......”
如果不说出“滚”字的话,倒是颇为儒雅。
“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纵使凶悍,说出如此可怕的词汇,依旧风度不减。
黑衣男子脚下生风,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旋在他身侧不停盘桓,撩得广袖翩翩,长发轻扬,腰间的贝壳挂坠叮当作响。
黑衣男子行于花藤之下,浅淡的蓝色花粉被风吹得簌簌飘落,映出他的模样。
面如冠玉,绝世无双。
赤鬼只看了一眼,当即抽了一口凉气,转头震惊地望向岑鬼,脸上写满了“你怎招惹到他的?”“怎会是他?”“你到底做了什么?”诸如此类的质问。
白鬼好奇地同赤鬼比了个口型,“你认得他?”
赤鬼点了点头,仍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黑衣男子散步似的沿着主道缓缓走上高台,围着棺椁看了片刻,面色没有起伏,又走到高台一角的灯台旁,捏起一点里头的块状残渣,揉搓成粉,放在眼前辨认,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又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手里握着的是那种细长的东瀛太刀,刀尖垂地,走起路来发出可怕的削铁声。
白鬼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眼见黑衣男子将要走上台阶,离开这个房间,白鬼终是再忍不住,身子抽搐般抖了一抖。
胳膊肘不听使唤地肘到了身后的石块,石块从台子边缘滑落,坠入深渊。
坠落途中,石块还在石壁上敲敲打打、滚了几滚,最后到底,发出一道清脆的落水声。
“噗通。”
“轰!”水声刚起,裹挟着黑色气旋的刀气便劈断了白鬼所在的那座石像。
白鬼吓得抱头跪地,身子被落下的石块埋了一半,不敢随意动弹,生怕下一个被削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握刀的手更紧了些。
一步步朝石像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