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非海,而是人界版图西面的一片大漠,因着临近关口,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漫漫黄沙寸草不生,其下尸骨累累,岑鬼顶着外裳站在断壁残垣投下的阴影里,举目四顾,连一株沙棘都瞧不见。
视野中的每条路都长得一模一样,加之日头当空阳盛阴衰,岑鬼思来想去,干脆就地一卧,打算先在废墟中睡上一觉调和蝉丸留下的伤势,待到傍晚再去寻找赤鬼的行踪。
日落时分,岑鬼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了。
他撩起盖在脸上的衣物,睁开一只眼睛去寻说话之人,便见一墙之隔的空地上坐着五个人高马大的人类男子。他们围篝火而坐,正在分食干粮,看打扮像是当地人,可看容貌特征却又像是中原人。
岑鬼斟酌片刻,没有出声。
五人中最年长的那位拿着水囊,走去骆驼跟前,似要给骆驼喂水,余下的四人开口抱怨道,“叔,我们自己都快要渴死了,你还想着那畜生?”
年长者在手中倒了一抔水递到骆驼嘴边,听闻后生们的抱怨,当即开口教训道,“这畜生若是死了,谁来给我们驼货?你?还是你?”
一人捂脸,颓丧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货呢......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没个准话......”
老者骂道,“胡说什么!”
后生们驳斥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听信那些黑良心的来赚死人钱,青王的墓果然是有诅咒在的,分明是照着原路返回,为何一片绿洲都没遇见?是你的司南错了?还是说......是青王用风沙把所有的绿洲都给埋了?”
那群后生们越说越玄乎,越说越害怕,最后竟是不约而同地大哭起来。
岑鬼躺在废墟里默默听着,将获悉的消息稍稍捋了一番,大致弄明白了是怎一回事,便将面上的衣裳揭了,起身拍去尘土,悠悠哉哉地朝明月升起的方向走去。
大漠的夜总是格外的长,也格外的冷,岑鬼从一片沙地上走过,每一脚都走的很稳健,身后的沙地上却没有留下脚印。
他在高地上站了一会,合眼感知着四面交汇而来的风,风里,不远处的某一方向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岑鬼正打算朝那处迈开步子,却突然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空空荡荡,只有皎皎的月华和细腻的沙。
岑鬼勾起唇角笑了一笑,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越靠近那股气味的源头,空气中的肃杀之意便越发浓重,身侧分明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风从耳畔刮过,却夹带着汹涌纷乱的兵马厮杀之声。
岑鬼一面朝视野尽头的土坡走去,一面感受着周遭越发凛冽的杀意。
终于,他止住了步伐,身子向后一倒,似是避开了一道无形的剑锋。
向后退开几步,稳住身形,岑鬼一脸无奈地理了理衣裳,叹道,“大爷我不过就是在鬼界待了三年,现在的鬼王交手都不必报上名号,行交锋之礼了?”
又一道无形的剑气迎面砍来,显然来人并没有将他说的那套听进去,或者根本就不想理会他。
岑鬼轻巧地避开一道道攻势,抬手夹住了半空中的无形剑锋,指尖倏地燃起一团青焰,青焰沿着剑锋一路燃烧下去,将那原本无形的鬼魂映了个清清楚楚。
岑鬼将夹着剑锋的右手放下,淡然环顾四周。
四周,全都是高头大马,凛凛铠甲,和只有魂体的将士。
岑鬼轻笑一声,抬眼看向圈子最外围那正坐在土坡之上,目视远方的男人。他身前插了一柄长剑,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发出猎猎声响,双目赤红,手臂和面上也有红艳艳的纹路,看样子就是赤鬼本尊没错。
三年前,在岑鬼还没逃去阴司的时候,鬼王间互相串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和人界登门做客没什么两样,纵使喝酒上头,兴致来了想要切磋一把,也定会好生行礼,一拜,一吆喝,一洒酒,确认双方准备就绪才会正式交手。而且一般交手是不会带上鬼卒的。
岑鬼不明白赤鬼为何要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就算不懂鬼族的规矩,正常情况下也绝不会浪费鬼气召唤这一大堆鬼卒吧?这看起来简直就跟要去打甲子之战似的。
怀揣着诸多疑问,岑鬼问了一句,“大爷我与阁下并无过节,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赤鬼并不想理会他,“杀。”
岑鬼顿觉莫名,甚至怀疑阎罗王那家伙是不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虚假的情报。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昔年那个会追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唤“储思兄长”的小胖墩?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纠结片刻,岑鬼下定决心,开始端详周遭的地形。虽然没弄明白赤鬼对自己下杀手的真正缘由,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只要自己将他打趴下,揪着他的领子“好言相劝”,就铁定能问出实话了。
思及此,一甩右手化出长.枪,细长的柄端缠绕着腾龙般的花纹,穗子是熊熊燃烧的青焰。
岑鬼握住枪柄,手腕一转,冲入鬼卒们的包围之中,脚踩高头大马,腾空而起,枪头刺入鬼卒们半通透的躯体,轻轻一挑,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