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鬼本以为自己只消一夜光景便能够将《它山樱吹帖》再次读完,可待他真正尝试着去做以后,才发现自己读书的速度远不如预想中的那般快。纵然中途未曾分心片刻,却也无法做到一目十行。
待到天明时分,不过也才看了堪堪一指厚度。
书中内容虽似神话怪诞,有些趣味可寻,却也没有寻常酒肆人家说书说得那般通俗易懂,偶尔还会遇上些意味不明的领悟与转折,须得暂且停下细细品味,拥有一定的世俗阅历,还需想法能同尉迟玹步入契合,方可了然后者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总的来说,若是只求看完的话,确然读的轻巧。可若要像岑鬼一般追求读懂、懂得透彻的话,便要好好花费一番心思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岑鬼除了上午还会去一趟茶园外,其他的时间便统统泡在了书房内,一面将《它山樱吹帖》反反复复翻阅,一面提笔记着文中关键,特别是花神与玹族长之间相处的种种细节,岑鬼还特意单独罗列到了一张纸上。
初识之年,二人相逢于一个名为白鹿潭的地方。
俏皮活泼的花神无意间冒犯了身为一族之长的玹,被玹训斥一通后撵出了族境,可是后来玹远赴它山时却遭浊兽袭击,危难之时,却是花神不计前嫌救下了他,玹心怀感激,卸下防备,与之成为挚友。
相熟以后,玹意外发现自己与花神之间竟是有着不少共同喜好,虽受不住花神那聒噪的性子,却觉人生得一知己不易,分外欢喜。可是玹的这份欢喜却无法表现在面上,因为他只是一块被父神所点化的顽石。
父神在点化他时,赐予了他人族所拥有的一切才华,却还是在再三思量之下给他留下了一个缺憾,那便是他无法拥有人族那般丰富的情绪表达,终究只能像一块石头一般,永恒、一成不变地镇守着他的部族。
所有的悲欢喜怒,皆在成形之时即刻消散而去。心中只弥留着朦胧的、名为情绪的残破知觉。
正因为父神所赐予的这一切,他守护了部族百载千秋的安平,被所有族人视作可靠之人,视为精神支柱,比那印刻着部族信仰的白鹿图腾还要更能令族人感到心安。
一载又一载的春秋散成了身后过往,族中之人对他的称呼也渐渐地从“族长”变成了“祖宗”,再到后来的“老祖宗”。故人不复,眼前全都是崭新面孔,他也觉惶恐,面上却仍只能做到淡然。
幸而身畔还有花神能够陪着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花神也离他而去了。
花神死在了它山的火海里,而他没有伸手去救。
为了所谓的族中大义,他眼睁睁地望着山火蔓延侵蚀了整片它山。
他本以为似自己这般无情之人,应当很快便能忘却这份悲痛与自责。可是并没有,年岁将悔意无限放大,让这股情绪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房,他绝望而又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宣泄情绪的口子。可是没有......
找不到......
他难受地扯断了自己的头发,用指甲将胳膊抓得血肉模糊,疼痛与失血令他几度徘徊生死,却始终逼不出心中的一滴泪水。
族人都以为他疯了,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痛苦。只因为那些曾经能够理解他的人,都已在年岁的洪流里、部族的兴旺发展中,被他给统统抛下了。
他什么也没能留住,除了一个只会将他尊为信仰的部族。
直到这时,他终是领悟了什么,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将这一切放下了......
他,也想要一个解脱,长眠在它山的花树之下。
“......”
岑鬼将自己逐字逐句概括好的内容又大致看了一遍,虽只是牵涉玹族长与花神的部分,却怎么看怎么令人添堵,并且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个故事最后为何要结束得如此仓促?
仓促之中又有几分刻意模糊线索的意味。
比如,玹族长是如何离开家族的?部族里的人又怎可能会如此轻易地放被视为信仰的玹族长离开?还有,故事里不下一次提到过玹族长的身边还有两名曾给他带来过重大影响的血缘人物,可是纵观全文,却无一次提及过这二人的具体形容。
就连一个杜撰的名讳都不曾出现。
这不像是身为“十四国公子”的尉迟玹会犯的错误,毕竟就连岑鬼这种不会写故事的门外汉都明白,如此大篇幅的铺陈,到头来却换不来一个露面,无异于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笔墨,有些得不偿失。
岑鬼越想便越发困惑,到头来不仅没弄清这花神究竟是何许人物,就连《它山樱吹帖》是否当真出自尉迟玹之手都产生了怀疑。毕竟岑鬼也是看过尉迟玹写过的其它故事的,相比之下《它山樱吹帖》的情感实在过于真切而沉重了。
沉重得令岑鬼都有些喘不上气。
果然有些事还是回卫国以后当面去问尉迟玹吧,否则自己一人在这儿思来想去的,既无头绪,还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