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忻仿佛上课被点到名的学生,茫然望过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实则紧张地思索。
他在脑中将兵书翻得哗哗响,闷闷憋出一句,“忻以为,当出奇制胜。”
“如何出奇?”曹操不置可否,只追问道。
奇兵的奇,最开始意为奇数偶数的奇,指的是预备部队,与之相对应的正兵,即为正在迎战的部队。
荀忻低眉思索片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吕布以为之虚,将军可令其变为实。”
吕布以为有伏兵时,其实并无。等他以为没有伏兵了,您自然可以再设伏。
“辅之以小技,必能破敌。”玄袍郎君眉目俊秀,抬眼时隐含锋芒。
……
吕军在茂盛的野草地中穿行,陈宫骑在马上,不自觉拧着眉头往后看,瞻前顾后,若有所失。
空中有大雁结群飞过,啼鸣声杂乱,吕布取了马鞍上悬置的长弓,仰头拉弓如满月,带着玉韘的拇指松弦,铮然弦响之下,一只大雁应声坠落。
吕奉先闭着左眼,看上去随意散漫,顷刻间一连射出数箭,箭无虚发,并州士卒见此哄然喝彩,“将军神射!”
几名士卒奔跑出去,拾回被射下的飞禽,去年的饥荒虽然有所缓解,军中仍缺粮谷,他麾下的并州兵生长于边地,善于骑射,是以吕军从上到下都热衷于打猎。
吕布听着部下称赞他为“飞将军”,习以为常地笑了笑,他将弓箭收回马鞍上,正整理着,只听不远处陈公台自言自语沉吟,“曹操未曾派兵追击……”
吕布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曹操如果布下了埋伏,见他们引兵退去必然要来追击。退兵之时,是一个军队士气最薄弱的时候,诡诈敏锐如曹贼岂能放过?
而他们撤军至今,曹军未见动静。
这只能说明,曹军可能是真的兵力空虚。
他握紧了缰绳,皱眉道,“疑兵之计。”
陈宫望着蔚蓝天空,“曹操多诈诡变,实难防范。”
“明日我引军复攻,定不使小人得计。”被人愚弄,错失良机的感觉并不好受,吕布眯了眯眼,杀机毕露。
陈宫叹息,“只好如此。”
第二天,他们数万大军再次开拔,抵达地方军营之外,只见曹营西侧,峻深的大堤外,曹操陈兵以待。
吕布一眼扫过去,估算曹军人马只有五六千,如果没有昨天那一出,他看着堪为屏障的大堤一定会犹豫不敢进。
同样的把戏,还想玩第二次?
吕布冷然一笑,下令他麾下最为精锐的部曲,高顺所部的陷阵营向前冲阵,而他自己亲率骑兵直扑曹军侧翼。
两军相接,吕军长期饥荒,久饿之虎今不如昔,而曹军的军粮缺得没那么严重,曹营士卒于搏杀技巧上比不过并州兵,气力上却远胜敌人。
双方战力相差无几之下,吕军因为人数优势而占上风。这时异变陡生,一支五千余人的步骑从大堤后杀出,喊杀声大作,曹军步骑并进,合兵于一处,顿时战局逆转,眼看敌人伏兵出现,吕军士气低落。
“将军,战局不利,还当速速退兵。”陈宫走马上前,急声劝道。
吕布立于帅旗之下,倒持长矛,闻言斜睨他一眼,“此时若退,我军必溃。”
他喝令身边卫士,“诸儿郎惧否?”
“愿随将军杀敌!”骑士们声若洪钟雷霆,齐声而应。
吕布亲率帐下锐士,如离弦之箭,开刃之刀,刺入曹军当中,所过之处无人能撄其锋。
战鼓仿佛从地底响起,笼罩这方天地,荀忻骑马与荀彧、戏志才等人立于堤后,欣赏着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汉末飞将军的风采。
两军相持不下,足足战了几个时辰,日头当空,不觉到了日中,人困马乏,士卒饥渴。
与吕军对战的曹军骑士突然从腰间解下一节竹筒,拔出布塞齐齐掷于地上,一时间竹筒在地上滚动,在两军间生生隔开了一段距离,里面盛着的粟饭倾撒出来,金黄色的粟粒在青翠竹筒的衬托下异常醒目。
曹军在搞什么名堂?
吕军士卒中有人乘乱捡起一节竹筒,捧着粟饭送入口中,黏腻香甜的滋味让他迫不及待咽下肚,“粟饭,此为粟饭!”
战场之上为之一乱,人多而竹筒少,吕军步卒为夺竹筒相互争抢,斗殴,骑兵翻下马背,加入哄抢的人群中。
曹军在战前早已饱食一顿,这时见到粟饭不至于像敌方那样饿昏了头,曹操横槊回马,“诸君杀敌!”
即使吕军中抢夺竹筒的仅仅是一小部分人,这群人也打乱了吕军的阵势,最后一根稻草压上,胜利的天平不可逆转地向曹军倾斜。
戏志才额上冒着细密的冷汗,精神却很好,他望着战场眼神极亮,喜道,“小技常有出乎意料之效,元衡果然天赋卓然。”
荀忻全身心关注着场中形势,没有听见戏志才的夸奖,他指着场中唯一一支岿然不动,不受影响的数百人重骑兵,问道,“此为陷阵营?”
这支部曲在整个战场中铠甲、武器最为精良,在这个马铠没有普及的时代,七八百匹战马都能全副马铠,吕布应该在这支骑兵上下了血本。
戏志才眯着眼望过去,喟叹,“然也。”
“军纪竟能严明若此,此将当为吕布麾下第一人。”荀忻悠悠感叹,高顺名不虚传,陷阵营除了装备精良,军纪更是首屈一指。
“陷阵骁勇,元衡心动否?”戏志才望着玄袍郎君目不转睛的模样,笑问道。
“丈夫谁能不心动?”荀忻转头望向荀彧,似乎在征求相同意见。
荀彧颔首,秀眉乌鬓,莞尔间君子如玉,“彧亦心向往之。”
“然军费消耗甚巨……”戏志才意有所指地看着荀文若,很显然是在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