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少年把绒布塞回陶瓶中,放回囊袋,一边点头肯定。
“日光有影,月光有影,其影落在一面上,谓之投影。”
“兄长想象若有一座山,将其山上各处投影于地面上……”少年大概解释了等高线的概念
少年将素帛翻个面,用羽毛笔画出一座西陡东缓的山,他标出大概的海拔,“设使低处高十丈,每间隔为十丈,兄长能画出其等高线否?”
青年接过羽笔,不假思索地画出了左密右疏的等高线圈,还在圈外标示了分别高几丈。
荀忻都想给他鼓个掌,少年眉眼弯弯赞道,“兄长大才。”
青年看着他笑了笑,“忻弟此法有何用处?”
话音落地,他若有所思道,“西陡东缓,画出来便是西密东疏。可见‘陡缓’与‘疏密’相关,若如此,精通此绘法之人见此图,竟如见实图耶?”
“正是如此,兄长一隅.三.反,见微知著。”少年拱手而拜,笑语间唇角显出梨涡。
“以兵事之机要,用此法确有保密之效。”青年接过木板,仔细观看少年之前绘制的等高线图,
少年道,“兖州地势较平,等高线法优势不能显现,地势愈复杂,这种绘法就会愈显精细。”
青年点点头,“忻弟所言然也。”
青年把木板还给他,拱手相拜,“彧今日谨受教。”
荀忻连忙引马避开,“前人遗惠,忻不过恰巧得知而已,兄不必谢。”
两人并马而行,调头回牛车。
荀忻回到车中,只见俊雅青年抱着一摞简牍登上车,赶紧接过竹简,“兄长要读简牍?”
少年好奇展开一卷,卷首写着《六韬》,这是……兵书?
“大兄的藏书,我方才借来,忻弟似乎仅学过《孙子兵法》,余者也应涉猎。”青年捧着漆碗喝水,眉眼低垂,睫毛长而密,下颌线流畅优美,芝兰玉树不过如是。
而他面前的少年闻言愣住,是给我看?
他打开其他的竹简,只见分别是《司马法》、《吴子》、《尉缭子》……
荀忻:感觉人生又变得很艰难。
青年放下漆碗,“公达最善兵法,若他在此,定愿亲自教你。”
荀忻闻言呼吸一滞,不想看书的倦怠突然变成了罪恶感,少年低头展开简牍,逐字逐句研读。
我怎么能忘了,公达还在雒阳。
如果我还不求长进,怎么可能有能力救出公达?
雒阳,曾经是全国最繁盛之都,而如今却成为最危险的地方,令人谈之色变。
今日,董卓大会公卿,远离戎马征战的老将,在锦衣玉食中衣带渐紧,他戴着理应大朝时才戴的七旒冠冕,青玉为珠,金印紫绶,佩黄金错刀,腰间松松垮垮悬着一条玉带,愈显肚腹肥胖。
整个人左边写两个字“跋扈”,右边写两个字“僭越”。
公卿大臣无人敢与他对视,无不战战兢兢,心中拜各路神明企盼自己活得久点。
董卓终于开口道,“我朝高祖定都于关中,已经有十一世,光武定都雒阳,至今也有十一世矣。”
“如此十一世演替。”
众臣都低着头,听他继续缓缓道,“按此谶纬[2]之言,今岁就该迁都回长安,以应天人之意。”
百官闻言惊骇,但迫于董卓之威,依然沉默。
上首所坐,三公之一的司徒杨彪起身谏道,“移都改制,乃是天下大事。”
他引经据典一通,从盘庚迁殷说到本朝光武更都,最终谏道:“如今无故抛宗庙、弃园陵,捐弃雒阳,迁都长安,恐怕会引起百姓惊慌,必生祸乱!”
“迁都乃妖邪之论,相国岂能轻信?”
董卓反驳他,关中富饶,材木众多,宫室很容易建。
至于百姓,“百姓何足与议,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我用大军驱赶百姓,就是让他们去沧海之远也没问题。
杨彪仍谏道,“凡天下事,动之容易,安之甚难,明公请三思!”
你想要迁都是很容易的事,但做起来难啊,要将整个雒阳都搬到长安去,就是太平盛世也劳民伤财,何况是现在的乱世?
董卓将佩刀猛然掼到案上,发出巨响,吓得堂上公卿皆抖了抖。
董卓瞪着杨彪,毫不掩饰杀气,“公欲阻挠国计?”
董卓不想多说,直接翻脸了事。
太尉黄婉起身而拜,“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还请明公深思。”
荀攸坐在下首,与郑泰对视一眼,他知董卓已动了杀心,此时再不救就晚了。
当下站起身道,“相国岂乐此耶?”这难道是相国所乐于看到的吗?
董卓闻言看向这位小侍郎,有见识,我难道想迁都往长安跑吗?还不是袁绍那群人给逼的。
只听青年道,“山东兵起,并非一日可退,因此当迁都以缓缓图之,此亦昔日秦汉之势也。”
他隐隐将董卓比作汉高祖,可谓是拍马屁的高手。
董卓果然被顺了毛,他拍案哈哈而笑,“此言得之。”
郑泰接着起身,“山东之贼不足虑也,料迁都之后,定将土崩瓦解。”
这位奉承话说得更直接了。
这下其他人也清醒了,赶紧一起吹吹董卓的彩虹屁,先不管其它,脑袋要紧。
于是董卓怒气暂消,没有当堂杀人,只是拂袖而去。
公卿们擦擦脑门上的汗,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众人走出宫门后,各自分散开来,各回各家,荀攸和郑泰走在深巷中,没想到突然被人从后制住,两把泛着寒光的刀刃架上了这对好友的脖颈上。
“尔等甘为卓贼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