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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元宵(2 / 2)

尔后,他扭过头,思忖一瞬,“明苑兄,传我的令,让付将军领兵追杀,务必不能让他们的人马汇合,要是他们汇合了,就有?了喘息之?机,我军胜算就少了一成。记得嘱咐他,若是与辽人后头那五十万大?军撞上,不可莽撞迎战,撤退,不能让我军有?折损!”

“末将明白!”

那黄明苑旋身而去,铠甲上的灰斗篷被狂风撩起,似烽烟里的狼毫。宋知濯则继续与剩余将士梭巡沙场演兵的部分士兵,望着年轻士兵们矫健的身手与皮肤上的伤口,就像望见了山河的破裂。这一刻他不再是富贵无极的小公爷,业已想不起那些锦帐暖枕,他只?记得唯一的使命,那便?是与这些年轻士兵们是一样的,将以血肉之?躯,替家国山河、父母亲人、以及自?己爱的人挡住那些风暴与狂沙。

直到众人修整好杀奔前线那一日,他站在烽火台,太阳一样炽烈的眼望着下头的雄兵与虎将,不再是温柔风趣的情郎,而是护国卫家的将军,或者,只?是一个深受父亲教?诲的儿子。他用锵然嘹亮地?训诫着,声音贯入每一位将士的心中?,“陈胜有?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我不妨告诉各位,我宋知濯已向圣上请辞!未有?多日,我便?让出这殿前司指挥使之?职,将士们!你们若有?谁想当?此职的,便?在此次大?战中?,让圣上、让百官、让我!看到你们的本事!”

底下是雄壮的呼声,掀起烈烈沙,撼天?动地?。呼啸而来?的风沙夹着宋知濯的虎势之?言,“将士们!我们到这里,为功名仕途而战、也为父母亲人而战、更为江山君王而战!看看这里,看看这片荒漠!这里是我朝江山之?防线,我等即便?战死于此,八十万尸骨也要垒成铜墙!绝不让外贼踏我河山、欺我君王、辱我妻儿!”

人潮内是起起落落的红缨枪,将士们的嗓音如山河咆哮,“绝不教?人踏我河山!欺我君王!辱我妻儿!……”

一阵狂沙将这些气势如虹的声音吹至四面八方,到富贵的京师,已成了一阵冬雪。

琼玉温柔倾落,渺如烟云,妆额换新,眉柳嫩。明珠倚在门框,望着叠嶂亭台,如错落江山。她想着宋知濯,未知边关的风沙将把他吹得如何沧桑,却知南来?北往的风,吹送着她的思念。

思念如袅烟,被青莲的声线打断,“今儿元宵,老爷让人来?传话儿,叫你收拾收拾,回去用饭。”她跨进?屋内,扑腾着裙衫上的雪,“我已经叫明丰去套马车了,将几个姑娘都带上,让她们也去与府里的旧交聚一聚,上回年夜她们留在家里守屋子,也怪冷清的。”

二人一道转入内,拨开?一阙水晶帘,落到榻上。明珠刚烹好的茶,给她捧来?一盏,“成,未知老爷的身子好些没有??”

“来?人说是好了,”青莲呷一口热乎乎的茶,或吁或叹,“老爷麽,你还?不晓得?家中?纵然有?天?大?的事儿,也入不了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苍生社稷,头年三?少爷没了,他也没怎么样,后来?二少爷没了,他也不过是病一场。连当?年太夫人没了,他也不是照样儿忙得脚不沾地?的?”

明珠乌蛮髻上缀了碧玺珠,如璇玑闪耀,“我看未必,老爷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他心里到底怎么样呢,谁都不晓得。对了,二奶奶怎么样儿了?你可问过?”

“问过,说是慧芳有?了身孕,如今已见显怀了,她就操心这个事儿呢,别的也没什么可忙。不过闲暇时还?往她娘家去,再有?就是跟童釉瞳一起打理些府内琐事。”

稍稍颔首后,明珠又想起一事,“昨儿来?的那个赵公子你瞧着怎么样?与侍婵可相配?”

青莲颦额而思,将头点一点,“相貌倒是不错,比前头你看的那些都要好,只?是听他说话,家里像是做买卖的,商贾人家,终究不大?妥。”

“这又有?什么了?商贾人家虽说比不上吃官粮的,可也是正经人户啊。缘分这个东西可不好说,侍双那位陈姑爷是好,是读书人,可那是他们俩有?缘,未必侍婵跟这个赵公子就没缘。我私底下悄悄问她,她像是喜欢的样子,只?是脸皮薄,只?是红着脸。但她的父母不是蛮看中?这个赵公子的?我瞧着不错,余下的就让她们家里定吧,定好了我陪些银子便?是。”

屋外不知风雪何时已止,吹进?来?一缕风,合着青莲的叹息,“要是绮帐还?活着,只?怕上年里你就替她将婚事办了。”

说到此节,二人双双垂首无言叹奈何。直至明丰上来?报马车套好,这才动身往宋府里去。

小丫头子们一入府门,得了明珠的令便?呼啦啦散开?,自?去寻旧里交好的玩伴。明珠与青莲探着鞋尖,缓步往大?宴厅上去。

不想迎头撞上赵妈妈,喜得明珠赶紧挽住胖乎乎的手臂,现让青莲掏了些赏钱予她,“妈妈好,开?年了,妈妈女儿可好不好?您在府里头可还?顺心?”

“顺、顺!”赵妈妈拈着帕子,乐不可支,“你年夜饭那天?回来?,我原是想去瞧你的,谁想人多,我也就没去,今儿可巧,能在二门外遇到。”

“妈妈如今还?在厨房里当?差呢?”

“正是呢,还?在厨房,嗨,我一个脏兮兮的烧火婆子,不在厨房,未必还?到二门外迎客不成?”赵妈妈障帕嬉笑,稍顿,面色渐渐沉下来?,“自?你走了,我如今还?烧饭给哪个吃?几个主子也都是各有?厨娘忙活,我不过就是盯着些。如今府里是那个童家小姐与二奶奶一道管事儿,两个人嘛公事公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童家小姐跟前儿那个玉翡,忒可恨了些!仗着主子的势,在府里处处耍威风,横竖我瞧不管她。”

“瞧不上就不要瞧好了,横竖妈妈做好了分内的事儿,也不怕她挑刺儿。”

“是这个理,唉,你瞧我,说了这些话儿,倒耽误了你。你快去吧,老爷也快到家了。”

这一辞,便?在皑皑雪光内辞去了余生。明珠挽着青莲自?去,满院湖光山色,画屏如景,人影恰如旧,春色即当?新,可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纷错而去的下人们,明珠却觉心内泛起一些孤零零的冷清。

大?宴厅上亦是一样的冷清,青莲与夜合等侍女同滞廊外,独明珠打帘进?去,只?见左首是饭厅,一张大?大?的圆案,配着大?大?的落地?屏,右首则是轻绡隔着的一间花厅,明珠见楚含丹坐在对过的一张折背椅上,这一方却是童釉瞳的背影,二人也没说话儿,各饮各的茶。

不想因明珠的到来?,骤然莺声如蜜。楚含丹先迎起来?,玉肌病怯,瘦影娉婷,分明愁满香腮,见了明珠,却颇有?些欣慰,泛起一些血色来?,“你到这里来?坐。”她引着明珠坐在侧首的折背椅上,中?间隔着小小方案,“一连又是十几日不见,你在清苑忙什么呢?”

那些爱恨情仇交织的旧年景不知何时在她们的裙边撤退,生出些温情的笑意。明珠同对过的童釉瞳颔首示意后,将脸别过来?,“我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抄抄经,理理佛,同丫鬟们在园子里闹一会儿,要不就请个戏班子进?来?唱一唱。想上街去逛逛吧,偏生明丰唠叨得要死,不是雪天?路滑,就是街上铺子没开?门儿,哪里也去不成。”

恰有?丫鬟奉茶上来?,错过一抹粉桃的身影,明珠即见她恹恹地?笑着,“我麽就是往娘家回去了一趟,那边倒是热闹,一些远方亲戚来?拜年走动,却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这边冷冷清清的安静。”

明珠将头慢点着,回首就见着童釉瞳赤诚诚的目光,逮着了空隙搭讪,有?些怯生生地?含羞,“明珠姐姐,你说哪个戏班子的戏好听啊?我还?没大?听过京城的戏班子呢,你给我说下一个,我回头也请来?唱一唱。”

“嗯……有?个叫‘云霞班’的不错,我常叫去。”明珠与她相笑,同样的,过去那些乱糟糟的时光已如风吹过耳畔,剩下的,似乎只?有?清澈的未来?,“嗨,你在家也是闲着,要是不嫌,什么时候到清苑去逛逛,同二奶奶一起,我叫了来?你们听。”

或是虚情、或是真心,似乎都不大?重要了,三?人只?是温柔的寒暄。直到宋追惗进?来?,方停了这一场冷清的热闹。

只?待三?人纷纷行了大?礼请安后,即开?了席。一如往年,仍旧是满桌的珍馐,白煎羊肠、豉汁鸡、杂熬蹄爪、盐酒腰子、酥骨鱼……人却就只?四个,围着大?大?一张圆案,像隔着漫漫人事与情海。明珠想起入府头一年的家宴上,人挨着人坐在一起,不论是否真心,好歹是维持了“一家人”的假象,哪里像如今,人同人离了八丈远,中?间填塞了孤寂。

这是支离破碎后的残美,谁都没能逃脱。宋追惗的嗓音更是像一场国破山河,无情而嘶哑的,“濯儿媳妇,”他喊的是明珠,眼睛也直望着明珠,“昨儿有?军情送来?,边关一路告捷,濯儿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你不必记挂他。只?等这些时再打完一场硬仗,就能班师回朝了。”

明珠笑着应承,瞥眼见童釉瞳面色无异,方放下心来?,“老爷也要保重身体。”

一场“团圆”就在这样的孤清中?迎来?乌金西坠,各人仿佛俱含着千万斤的心事,却又默契地?沉默,直至散场。

明珠正披了斗篷赶着回清苑,不想被楚含丹由身后叫住,“明珠,等一等,我送你出去。”

她穿着肉桂色绉纱袄与粉色留仙裙,在雪色中?走来?,像极了一朵端丽的木芙蓉。二人带着夜合与青莲一齐曼步玲珑地?往府外头去,其中?所行过多少楼台亭阁、多少游廊花间,就走过了多少流芳岁月。青春成了她们身后长长的影,终将被拉扯成一条记忆的线。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濯:我想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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