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飘零至燃着孤灯的北廊下?,伴随着一种靡靡的香扑入窗。楚含丹呆呆地望着月,心?中所念为一场空白。宋知?远的死、明珠的走?似乎都对她没有?多少影响,她是乱世的飘蓬,只心?系着个人的前?程与?安危。
“小姐,你?在想什?么?”
对过响起夜合忧心?忡忡的声音,楚含丹望月的眼收回,对着她笑一笑,“没什?么,就是发会儿呆。夜也深了,你?去把床铺好,咱们快睡吧。”
夜合刚挪起来的裙顿住,一霎又坐回去,“小姐,你?还天天跟没事儿人似的,怎么就一点儿不操心??如今虽说不再禁你?的足了,可爷仍旧一回也不往咱们屋里来,你?不怎么就不着急啊?照这样儿下?去,你?这紧巴巴的苦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近来我瞧,那慧芳竟然夜夜睡在爷屋里,要不就是爷睡到?她屋里,两个人一晚上也不曾分开过的,他们好成这样儿,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啊?”
烛光在她的面上急躁不安地抖动,楚含丹却是如月一样的静怡,半点儿也不见着急,“慧芳服侍了这么些年,也该让她常常甜头,且随她去吧。”
“你?让她尝甜头,她可让你?尝了吗?明明说好了叫她在爷面前?说两句好听的,我看她压根儿就不会帮咱们这个忙!倒是小姐白陪了多少笑脸?”
“你?这丫头,怎么如今比我还急起来了?你?瞧我可急了?”
“不是我要急,我给小姐算算帐。小姐自打?到?了这屋里,往咱们府里送回去的银子就越来越少,后来索性连咱们自个儿好吃好喝的都没有?,更别提往家送去了。今年中秋,不过是总管房里按分例送去了些礼,小姐一点银子都不曾补贴过,咱们夫人还特地叫人来唤我回去了一趟。我不敢说小姐被禁足的事儿,只说如今爷宠了妾室,一个院儿里都让妾室做了主,克扣了你?的月例银子,才没有?钱往家送回来……”
夜合半截舍飞快地吐着,喁喁切切满是琐碎烦难,“夫人听了,脸色就不好看,说是老爷在异地做通判,一个月没多少俸禄,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够,更别提让人捎回家来。还要叫家里捎些过去,少不得要打?点知?州大人,又要打?赏底下?的人,这才能办好了差事,早日升调回京。说着就让我回来叫小姐把那些用不着的头面首饰先当了银子送回去。可咱们哪里还有?啊?早就当得一干二净了!”
“我晓得了。”楚含丹头上一朵金茶花心?清吐,淡而又淡地一声叹息,“父亲母亲也大手大脚惯了,我从前?送去那么多银子,都够养活多少寻常人家的?偏偏他们还当是从前?为官的时候那样儿摆阔。”
“你?瞧,你?也晓得急了吧?没多久又是年节了,老爷在那边儿不定要打?点多少官员呢,又是海一样的银子!”
“你?放心?,年下?我一定能拿得出银子。”
夜合消沉的眼色骤然亮起,“小姐有?什?么法子?”
缓缓的,楚含丹将眼摇向窗外,目光似暗夜里的一只恶虫,爬向了正廊里一片温柔的烛光,“等宋知?书死了,我仍旧是府里的二奶奶,多少钱还不是随我使唤。况且他不知?有?多少家当,那年太夫人没了,又添补给了他许多,那时,咱们还怕没钱吗?”
随之,夜合的眉头扣紧,盯着她半明半暗的一张脸,“小姐,我问你?句话,你?老实跟我说。满院儿的丫鬟都瞧在眼里,咱们二爷的身子是越来越差,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这是不是同你?有?关??”
猝不及防地,楚含丹笑起来,指端将银釭上翠竹的纹路细细徐徐地抚过,“这跟我有?什?么干系?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瞧这几年,他哪天消停过啊?日日笙歌艳舞,在外头狎妓喝酒,纵夜狂欢,身子早就掏空了。原来是年轻,如今也不大年轻了,也就显出来了。”
“那怎么就不请个大夫瞧瞧呢?明知?自个儿身子不好了,也不说请个太医来,就连头里病倒了,也不让人去请。”
这也是楚含丹的困惑之处,这些日子,她望着宋知?书像一副散了墨的画儿一样,那些精致的颜色一天天丧失了形状,洇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痕渍。但?他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放任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她这个狠毒却保留了无限生机的计谋,因为他的这种放任,正在毫无阻碍的走?向成功。她望着月亮,与?面上自得的笑意相反的,是她不知?该悲还是该喜的心?。
另一种欢腾的喜悦飘浮在遥远的清苑。这里妙舞偏宜,清歌更美?。尽管天气越来越冷,某些高山上已经挂起薄薄的白纱,仍旧不阻碍这里暖洋洋的春意。
那片引了温泉水的湖心?里,菡萏凋谢又绽放,总有?清香与?颜色点缀这座大圆子的纷呈。丫鬟们仿佛是出了笼的鸟,再不受宋府权威与?规矩的束缚,真正成了天地间的彩莺与?黄鹂,闹出了人世最美?的喧嚣。
明珠在岸上,穿着鹅黄葡萄纹掩襟褂,短臂下?头另有?一件莺色的小敞袖,与?她姜黄的裙融成才刚过去的金秋。她的眼笑弯了望着船上的姑娘们,像是望着自个儿的孩子一样满足。偶时,扯起嗓子远远喊一声儿,“你?们小心?一点儿!别在船上跑来跳去的,仔细掉湖里去!侍双、你?看着点儿几个小的,别把衣裳打?湿咯!”
湖心?里跳出一个桃色的影,举起一把莲蓬冲明珠摇一摇,“奶奶,您瞧,我们摘了好多莲蓬!可以?煮燕窝您吃!”
岸上是连天芳草正萋萋,丽日迟照下?,沁心?的手挽着明珠的臂弯,且行且笑,“上年来没瞧仔细,不想这个园子竟然这样大,你?一个人住着,也不怕?”
“这话儿有?意思,”明珠睐目笑着,温柔地打?趣儿,“我这园子里,管家婆子小厮丫鬟们加起来得有?一百多号人,怎么是我一个人住呢?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不知?有?多好。”
“你?少跟我耍贫嘴,要说热闹,谁比得过我热闹去?天天儿的酒局,周围一大堆人,琴曲妙音,饮酒作诗,你?又不是不晓得有?多热闹?可这不是真正的热闹,这点你?也晓得。不过我们这起子人,一辈子就这样儿了,年纪到?了,无非就是被妈妈卖出去配人,运气好麽,遇到?个好人,运气不好麽,就死在哪里也没人哭一声儿。可你?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你?该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明珠睁圆了眼,仍旧有?些许不正经,“我的老天爷,你?哪里见我不快活了?你?瞧我如今多有?钱,这么大个园子住着,衣食住行样样有?人伺候着,虽说无父母姊妹,可上头也没有?公公婆婆罩着,不知?道多潇洒呢。”
“你?管这叫潇洒?”沁心?白她一眼,掣着肩上浅蓝的披帛,“也是没错儿,倒也够潇洒的。我听青莲说,你?这些时,不知?叫了多少戏班子到?园子里来唱,只怕那本子上的戏都听得滚瓜烂熟了,晨起晚间麽就是念经抄经,要不就是同丫鬟们吃吃喝喝。瞧着日子是蛮光鲜,可心?里好不好过,你?自个儿知?道。”
绕着湖岸,二人且行且言。明珠的眼望向银波清水上及时行乐的姑娘们,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你?这话儿有?差,好吃好喝,日子光鲜还不够?还想怎么着?多少饭都吃不起的人,还想过我这样的日子呢,我总不能不知?道个足惜吧?再说了,就是皇帝爷也有?数不清的烦恼事儿呢,我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算什?么?你?别担心?我,我真是没什?么,心?里再有?天大的不好受,过些日子也就没什?么了,你?还不知?道我?”
“这我倒是晓得,也罢,你?自个儿有?数就好。唉,说起来,你?从前?同宋大人那样好,他从前?与?儃王殿下?到?明雅坊来,总是说起你?,那副样子,仿佛是说起世上最美?的事儿来。你?们宋家,那样规矩大的门户,你?说要出来,连国?公爷都不拿规矩绑着你?。却不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无非就是为了那两个女子,可值得闹成这样儿?”
说话儿间,远处的船已摇过来,明珠冲姑娘们招招手,侧瞥着沁心?笑,“倒不是为了她们,为着些别的,反正是十分难讲。姐姐不用劝我,我好得很,只是有?个事儿想托姐姐帮忙。”
“什?么?你?只管说,能帮我一定尽力。”
“也不是什?么有?准儿的事儿,你?瞧我青莲姐姐,年纪也二十多了,连个婚事也没有?定。这些年,她的日子尽是耗在我身上了,倒耽误了大好的青春。姐姐迎来送往,认识那么多人,烦请你?给我打?听着,有?没有?一些年轻的读书人,若人品可靠的话,就替我说和说和,纵然他家里穷些,也没什?么,我到?时候自然贴了银子给青莲姐姐嫁过去。有?一点姐姐放心?,前?两年我姐姐出府时,就已经脱了贱籍,如今陪着我,也不是丫鬟,比我亲姐姐还亲些。再有?侍双侍婵两个大的,转眼也十八了,也请姐姐替我留意着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