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情?浓的帐中,明珠藕白的脚丫子一摇一晃,绞弄清风与?阳光。
到如今,宋知濯才切实体会了?什么叫个?“心猿意马”,只觉由心头绕出一股薄烟,就围着她的脚,不?散不?灭。随之还有腹中的瘙痒,四肢澎湃的血脉。
至于她那张花蕊小嘴在吐露着什么,他已无心听?了?。
这?番浓欲重稠直到用?完早饭才有退潮之势,恰逢又有人来探望。
自打他能说话儿的消息传出去?后,庭轩便陆续有人前来,这?日来的是宋知远。才打帘子进来,就瞧见一幅番艳/淫酥骨的画面——明珠正捏一张蓝压边儿的素色手绢儿给宋知濯擦嘴角,微沾两下后,背着身在他唇上一吻。
他其实没瞧见那一吻是怎样的缠绵轻柔,唯有她后髻上坠着的一支镀金镂雕芙蓉花流苏步摇在他眼?前晃着,晃得个?乱世动?荡,而他似乎是这?乱世中被迫忍辱负重的气?节之士。
半晌,宋知远才握拳轻咳出一声,“大?哥。”二人这?才从风月无边里抽身出来,朝他一望。他罩了?一件竹叶青暗纹直袍,静如良玉,动?如拂风,“大?哥,听?说你能说话儿了?,我特意来瞧瞧你,可能下地走得了??”
一束暖光将他与?他们切割为两个?人间,他开?始第一次嫉妒起这?位比父亲更称职的兄长。
稍刻的宁静后,还是明珠忙由案下拖出一根圆凳,“三少爷快坐,怎么这?么大?清早的就来了??可吃过早饭没有?”
她思及方才一吻莫不?是被他看见了??立时腮若桃红,有些心虚地起身搬了?炉子煎茶。宋知远就势坐在她让出的那根圆凳上,羞赧地垂首,“吃过了?来的,大?嫂不?必忙,我不?喝茶。”
“喝的喝的,你难得到我们这?里来一趟,哪有茶都不?叫你喝的道理?。”明珠只若没听?见,自顾着点炭扇火。
明黄火光与?宋知濯的笑一齐燃起,他从明珠鲜艳的脸上收回眼?,眼?中的星辉与?笑在转向的过程中,已经半沉,“她惯会个?坐客飞觞,你随她去?吧,若叫她坐在这?里,才是叫她横不?是竖不?是呢。”他坐在木椅上,打量一瞬宋知远,难得除明珠以外?的柔情?,“好些时候没见,你好像长高了?不?少,书读得如何,学问可有长进,有人欺负你没有?”
宋知远也跟着从明珠身上收回眼?,可那打着蒲扇嫩白的腕间、柔软的手背已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大?哥又不?是不?晓得,我是死脑筋,就只会个?死记硬背,纵然再?刻苦,也就那样了?。婆子丫鬟们还算周到,我也没有什么麻烦人的事儿,大?家彼此还算过得去?。”
每说一句,他便忆起自个?儿乏味的每一天,没有这?里的至情?至欢、没有春花秋月,亦没有这?样一个?明珠,回首一望,仿佛只有十几年的孤寂与?隐忍,空空如以。
如是想来,他便难以自控的扭过头,再?朝明珠看一眼?,“大?嫂,随便煎一盏来就好,不?必这?样费事儿。”
炉子后头,明珠只是回以他一个?客气?的笑。这?笑落进他心里,却如乱红飞花。
随后是宋知濯的声音将他拉回,“眼?下太夫人被囚,你也不?必再?那般小心谨慎了?,想来我这?里就来,我们兄弟二人倒是好久没有如此清清净净的说过话了?。”
琼光折树,投在明珠身上、脸上,碎如琥珀。宋知远没法儿不?去?看她,她只要?蹲在那里,就是寒冬明艳温暖的太阳。
他更加嫉妒这?位大?哥,也愧疚,于是沉默一晌,他垂下睫毛,浅浅致歉,“大?哥,对不?起。”他分明是为窥觎他的妻子致歉,却又心虚地掩盖起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太没出息,就因为怕太夫人容不?下我,这?么久没来看你。”
自责将他压得抬不?起头,浓情?重欲却令他偏了?眼?,偏向那个?引他攀折的一支花儿。
而宋知濯全然没注意见这?些,笑谈来,“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不?叫你来的,我这?样子,若是真出什么乱子,也难护你周全。现在好了?,你想来就来,再?过些时日,大?概我身子骨也能见好,还能带你去?骑马打猎。”
比起“骑马打猎”,更让宋知远震动?的是另一桩事儿——他将眼?投向宋知濯身后几尺远的帐幄之内,想着,他若是能好,那么大?概他们就能做得名副其实的夫妻,就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
随这?个?想法上浮的,是他在那些禁书上瞧见的零星画面,旖旎香艳的寥寥几个?画面就将他的心砸得满目疮痍。可他不?能说,不?能问,唯一能出口的,只是一切交酌客辞,“那弟弟就先像大?哥贺喜了?,我一直就盼着这?天。”
恰逢明珠过来,她将一只湛蓝星空纹汝窑盏搁在宋知远面前,袖口抬起时,旋来一阵清风,迎送暗香。宋知远匆匆瞥见袖中一截白皙皮肉,隐约消失在没有边际的浅草黄里,蜿蜒往上,不?知还有怎样的春光艳景,骤然,他涨红了?脸。
“你这?小子,”宋知濯瞧见他的胀红的脸,只当是一个?少年对女人本能的一种羞涩,眼?中介于兄与?父之间的慈爱与?纵容将他望住,“等我好了?去?挣个?功名回来,也替你说上一门亲事,成了?家,自然就晓得上进了?。”
从始至终,明珠未插一句。她一见着这?位与?她一般大?的少年,就想起上回他过于亲昵的叮咛。那不?该是一个?弟弟该对嫂子有的嘱咐,她敏感的心令她刻意地保持着这?种疏离的客气?。
但论理?,她是该送的,于是直到宋知远走时,她方牵了?裙将他送至门外?。
他的步子蹒着姗姗不?舍,刻意走得缓慢而拖沓。行至亭下时,他终于将竹叶青的衣摆一旋,扭了?回来,将她叫住,“大?嫂,大?嫂,是我哪里不?懂事惹大?嫂生气?了?吗?怎么大?嫂今儿都不?同?我说什么话?”
明珠还在门槛内,睇见他有些急迫懊恼的神色,装痴作傻地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儿?是你多心,你最是懂事的,怎么会惹着我?我不?过是想着你与?你大?哥好些时不?见,你上回来,他还昏迷着,这?回难得有机会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我哪里好打扰你们。快回去?吧,这?太阳再?晒一会子就要?将雪融得路上打滑了?。”
回首花间,果然见得消融的雪迹压着青瓦、压着枝杈,亦压着宋知远的心。察觉到她刻意的疏远后,他轻抿一下唇,“我来时,婉儿托我谢你教她煮粥来着。”
“跟她说,不?用?这?样客气?,用?得上什么只管来找我。”明珠倚着门,顿一瞬,“回去?吧,啊,改明儿再?来瞧你大?哥。”
言罢,不?等他再?找什么措辞开?口,她便兀自旋裙进去?,杏黄的裙边摆得干净利落,只留一抹遗足骎骎的背影。
回去?的一路,不?复宋知远来时的一路,来时枝有雀鸟路有馥芳,头顶东悬着一个?耀眼?的太阳。而此时,雀鸟南飞芬芳渐逝,太阳亦照得人心里发慌。
白茫茫孤影独去?,而这?厢仍是春宫宿侣。明珠从未想过要?将这?点子游丝线情?同?宋知濯说,在这?府里,若他还有看中的亲人,恐怕就只宋知远一位了?,没得再?叫他更“家破人亡”。
她只是替他续一杯茶,往盆里添上新的炭,然后就见明安匆忙折进来,先朝她恭敬地行礼,喘完一口气?便跨几步到宋知濯边上,“少爷,有新动?静儿。”
听?他们要?说起朝堂之事,明珠横竖也听?不?懂,便转到外?头去?看书,留他二人说话儿。
方出去?,明安便半哈下腰,扯着袖口拂一把额上的薄汗,“我才打听?到,曹将军拟了?一支五万的精兵乔装改扮成几纵商队,欲从延州发兵上京。少爷,延王这?是要?反啊?”
宋知濯眼?中一凛,缄默片刻后又从容一笑,“延王是不?想再?苦等着圣上立储了?,等来等去?这?些年,只等得个?鹬蚌相争却无结果,他等不?起了?。但他忽略了?咱们家这?位国公老爷,只怕还等不?到兵马到京,他就得先命丧黄泉。……明安!”
掷地一声,明安再?倾一寸,“你拿了?我的帖子去?承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赵合营,再?同?他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日约他到明雅坊一聚。”
明安领命出去?,行至外?间,对着书案上的明珠躬身一笑,“奶奶看书呢?快进去?吧,我同?少爷已经说完话儿了?。”
将一本杂记丢下,明珠踅出书案,朝他明朗笑起来,“你成日家在外?头替少爷办事儿,风吹日晒的,真是辛苦了?。”
倒将明安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脑袋憨笑,“奶奶这?是哪里话儿,原是我做奴才的本分,您成日照顾少爷才最是辛苦。”
相辞过,明珠仍旧滚着杏黄的裙进去?,远远地就朝宋知濯嗔一眼?,“你们主仆老这?么神神秘秘的,瞧得我都心里直害怕,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