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最后尹正学还是掏出手机,给张妮打去电话。

那个时候，他头发被自己撸的乱糟糟的，眼睛里还有血丝,蹲在花坛上捏着烟的模样,落魄的没有一点世界冠军教练的气?派,就像是路边的流浪汉一样。

他说：“张姐，你看?吧,这个事怎么办才好？”

张妮在电话里说：“我看?冰协那边的安排也没什么毛病，你们苏宇才十六岁，在青年组停一年也挺好的，升那么早上去干什么,你没看见闫冰冰吗？再是天才，还不是被大他一岁的蒋阳波拿走了名?额。你也不是第一天当教练了,孩子差一年,差距有多大你不明白吗？”

“可是，苏宇的实力?够了啊。”

“够升上成年组当二线队员了是不是？明明有一线的队员不当,非得去抢二线的资格，是你想不明白啊，还是真的傻啊！”

花滑队的总教练,张妮也不支持尹正学。

尹正学挂了电话,蹲在花坛上抽了三支烟，直到被打扫卫生的阿姨瞪了好几眼，才低着头,慢慢地将烟蒂捡在手里，捏在手心里，也不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心里有事，忘了。

就那么捏着三支烟蒂,走了一路，直到上了车才回过神来。

在车上的时候。

他想。

其实他也知道大家的说法没错。

他也赞同了的。

可他就是傻了。

宁愿坚持苏宇的决定，也不愿意让苏宇失望。

其实……这孩子，就算野心大了点，步子大了点，也没错啊，运动员不就应该有这种锐意进取的心吗？

回去的时候，直接去了训练中心。

苏宇正和伍弋在冰上训练。

尹正学站在护栏边上，双手按在护栏上，盯着冰上的两个人看。

两人现在在一起的气?氛融洽了很多，苏宇会开口指导伍弋的动作，伍弋也会陪苏宇说说话，身边有个人陪着，苏宇在冰上的身影看?着不再那么孤单了，甚至还多了几丝人情味。

作为教练，目前来说最亲近苏宇的人，尹正学其实看?的很清楚。

一开始，苏宇对身边的人，对整个国家队，都有种距离感。也就是直到最近，才眼见着一点点融入到环境里。看?着他一点点放下自己心里紧紧抓着的东西，迈出这么一步，多难啊。这孩子，真是对谁都是礼貌有余，却毫不亲近的。入了眼，却入不了心。

所以，如果可以，他是不愿意让苏宇失望的。

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太宠苏宇了，宠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这么优秀的孩子，不值得尊敬很信任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自己拿主意啊！

可最后，自己还是办砸了。

尹正学责怪自己，昨天就应该一口拒绝的，不应该犹豫，喝酒误事！

伍弋滑着滑着，突然滑到了尹正学的面前，“尹教，怎么了？”

尹正学看向伍弋。

伍弋扬眉：“什么事啊？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能说吗？”

尹正学摸了摸伍弋的脑袋，轻轻推他：“训练去，没什么事。”

伍弋顺着力?气?滑出去了几步，又转头看?尹正学，目光里有着担忧。

尹正学勾着嘴角笑了下。

这个“小棉袄”，可惜是别人家的。

伍弋对其他人的情绪感受很敏感，虽然伍弋过来这么一趟什么也没干成，但是尹正学突然就觉得自己从某种奇怪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刚刚那是怎么了？好像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份儿上吧？至于天塌地陷自哀自怨个没完吗？离了冰协我们就真活不成了是不是？我们家苏宇就算升上了成年组，也注定了早晚是一线的队员！

该是我们的资源和荣耀，谁都抢不走！

……

过了两天。

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结束了。

苏子栋最后的分数比起去年提高了足有八分，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捞到一块奖牌，只拿了一个第五名?回来。

蒋阳波直接连自由滑都没进去。大赛经验不足限制了蒋阳波的发挥，队里甚至出现一种声音，说是蒋阳波浪费了机会，还不如给闫冰冰呢，至少闫冰冰还有进入自由滑的机会。

总之。

世青赛的时候，冰协那边有多开心。

这次的世锦赛结束，冰协就有多郁闷。

华国的男单“一哥”，始终拿不到奖牌，其他的队员，又始终进不了自由滑，就像魔咒一样，被某种条件限制着，就是无法迈出那关键性的一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把?伍弋还给孙教练的尹正学，找到冰协申请了外训，带着苏宇离开了A市，回到苏宇的省队，S市训练去了。

同时。

三月份花样滑冰升级考核的申请表格里，又多了一张申请名?为苏宇的申请表。

……

还有三天。

冰协内今年三月份的花样滑冰考核小组早已经筹建完成。

在正式的通知发下去后，准备考核升级的申请表，如同雪片一样飞来。

考核小组在每个省也有筹备五级以下的考核，六级以上，则需要来到A市统一接受考核，到时将由冰协考核小组的成员亲自监考，务必保证每名花滑运动员的最终考核成绩，符合ISU（国际比赛资格）标准，真实有效。

在整理名?单的时候，考核小组的成员面对数百份的申请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该发至省市级的就发到省市级，该在冰协建档的就建档，青年组和升上成年组的考核，则单独留下。

但是其中一名?小组成员在整理到一张申请表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将对方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眉心蹙紧，起身走到了小组长的身边，低声说道：“您看这个……”

摆在小组长面前的是一张电脑打印出来的申请表，虽然没有照片，但是在名字一栏填写的“苏宇”，却很是吸引目光。再往下看?，16岁，籍贯S省，国家队队员。

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组长，我记得前些日子，张主任才让我删了苏宇的名?字，你看?这个……”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我打电话问问。”

“好的。”

组长给张彦荣去了电话，很快，张彦荣又亲自去了钱主席的办公室一趟。

这天上午，钱主席的脸色一直很不好。

快下班的时候，张妮匆匆地赶了过来。

那天，有人路过钱主席的办公室，就听见钱主席不高兴的声音在说。

“你说，教练和队员一起任性，还背着我交表格，这是什么意思？谁同意的？还是想就这样瞒天过海了？张教练，我知道现在的工作不好干，但是小事我们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可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敢瞒着？还给我躲到外地去！这次的事情我必须要批评他，你把?人给我叫回来！”

然后张妮就出去打了电话。

再回来的时候，脸色格外的难看。

她说：“小尹说，他们已经慎重考虑过，决定要升组，那个……额……还说，考试那天就回来。钱主席，我觉得升不升组我们还是尊重教练的决定……”

“好！好啊！”钱主席把所有的火气压在了肚子里，再用茶水压了压，然后轻飘飘地说，“那随便你们吧。”

张妮也知道尹正学做的这件事，算是在冰协这边留下了黑历史，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以苏宇的实力?，去成年组，足够了。”

钱主席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再听的模样，让张妮走了。

然后这件事，当天晚上就传的国家队人人都知道。

“苏宇要升成年组啊？”

“其实他在青年组挺好的，非得去成年组抢什么。”

“能耐大嘛，理?想就高，看?我们，想回青年组都回不去。”

“苏宇的资源不是提上了吗？我看?着这次他要真去考试，资源马上就要缩水。”

“谁说不是呢，太膨胀了。”

有人问苏子栋：“苏宇不顾冰协那边的意思，执意升成年组，你觉得呢？”

苏子栋抱着他的果冻娃娃蹙眉，想了一会说：“牛逼了。”

“啊？”

“敢鸡儿和冰协的老头子们对这干，不是牛逼吗？”

“不是……就是想要问问，他升上成年组。”

“升上来怎么了？我怕他啊？我怕过哪个？我告诉你，在游戏里，我就是终极大BOSS。”

“……”一哥，你这样膨胀合适吗？

但是，苏宇要升成年组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其实去年就传出苏宇三月份要升成年组的事，后来冰协那边又有消息说让苏宇压一压，有不少人，甚至还因此松了一口气。

成年组的风浪太大了，来个小鱼小虾没什么，但要是来的是苏宇，真是要命啊。

以苏宇在青年组的成绩，到了成年组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小虾米，世青赛上总分219的成绩，不但破了赛会纪录，也让国家队的一些老队员心理?崩坏了。

这分数，固然还无法和苏子栋竞争，可是在次一级的水平里，已经具备了竞争资格。而且苏宇才十六岁，这个年纪的成长性太大了。

等苏宇再滑两年，别说是次一级的水平里夺名额，就算是苏子栋的名?额，估计也能动一动。

这哪里是来了小虾米，根本就是来了只大白鲨啊！

所以。

成年组的老队员是不太愿意让苏宇升上来的。

这些队员，之所以没有参加世界大赛的希望，却还留在国家队的原因，就是希望在全国大赛拿奖牌。一个奖牌，可以为他们在大学里争取很多的分数，可以说，有些人想要顺利的大学毕业，就指着这些国内奖牌争分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和自己息息相关的消息，所以才会在花滑队里一瞬间传开，尤其是男单这边，低声议论着，嘴里说得再委婉，心里都有把?苏宇撕吧的念头。

牛逼什么啊！

听组织安排好好地留在青年组不行吗？

真是祝你升级失败，冰协放弃，资源缩水！最好惹毛了冰协，开除国家队吧！

深深的恶意。

是因为和自己的利益发生了冲突。

可以说。

苏宇还没有升上成年组，就已经搅浑了一池子的水，甚至触动了老队员的底线。

也幸亏尹正学有先见之明，把?苏宇带出去外训了，如果留在国家队里，面对各种恶意，即便苏宇不在意起，训练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两天后。

苏宇低调地回到A市，参加了升级考试。

很低调。

低调到，苏宇都站在冰上了，其他参加考试的人，才知道冰上的那个人是谁。

如今的苏宇，在花滑花滑界也算是很有名?气?了。

“那不是苏宇吗？”

“他要考级了？”

“啊！是苏宇！一会咱们找他合照去。”

“我看?过他世青赛拿冠军的视频，老牛逼了！”

“哈哈哈，这次来升级考来对了，可以现场看苏宇滑冰。”

“教练\\\\老师\\\\队长\\\\爸爸\\\\妈妈\\\\哥哥，快来看苏宇滑冰啊！”

和国家队里面复杂的心思不同，苏宇在外人眼里，可是英雄一样的存在。

一出现，就像是聚光灯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负责考核的老师们，明知道苏宇违背了冰协的安排参加考核，在立场上有些问题，可能性格也有点缺陷，但是不能否认他们对苏宇的好奇，以及对这位天才的期待。

八级考核对于苏宇太简单了。

三周跳，随便跳。

3T、3S、3F、3loop、3lz都来一个。

不够。

再给你来一个阿克塞尔三周半！

A级旋转，一个够不够？

不够？那来两个！

就算三个四个我都拿的出来。

步伐？

呵呵！

开玩笑吗？

苏宇最出色的地方就是他的步伐能力。

简直就和在冰上长大的一样，旋转步伐、非旋转步伐，信手拈来，随意组合，你想要什么款式的，亲，我这里都有哦！

苏宇滑了他在世青赛上的自由滑。

考试的老师就算鸡骨头里挑刺，也卡不住他升组，最后苏宇离开的时候，自然是高分通过了八级的考核。

围观的考生表示很幸福。

“世界的水准确实不一样啊。”

“真的好流畅，再看?看?自己滑的，和狗屎一样。”

“人比人，气?死人。”

国家队队员，这天的训练相较于往日而言，也有些微微的浮躁。

下了训练后，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

“苏宇去考试了吗？”

“还真去了啊？”

“牛逼！敢和冰协对着干。”

“说实话，我觉得苏宇这么做太不明智了，招惹了冰协那边，资源缩水了，何苦呢。”

“谁知道啊，钱老头估计要气?疯了。”

“呵呵呵，大鲨鱼来了。”

“鲨鱼个屁，我就说句实话，你们别说我阴暗挑事，我真的很看?不惯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我话放在这里，他回来，别指望我和他搞好关系，说不上来，反正觉得那人有点烦。”

“我也觉得苏宇挺难相处的，而且膨胀的厉害，你们说，要不要收拾一下他？”

没人响应。

但是大家都是笑而不语的，显然对苏宇的印象都不好。

张亮站在人群里，也没说话，眼底的神情很复杂。

他当然不喜欢苏宇，觉得那个人特别的装，大家都是一个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里处好关系也是正常，可是那人都进队大半年了，竟能做得所有人都和他不熟悉。

简直就是孤僻的过头了。

而且还大大咧咧的升组，抢夺别人可能会得到的资源。

换谁会喜欢这样的人啊。

所以，苏宇会被其他人排斥，也挺正常的。

张亮低着头，不无恶意地想着。

最好把所有人得罪完了吧，所有人都讨厌他，看?着他被孤立，甚至影响成绩就最好了，自己憋在心里的郁气?，说不定?就能散一点了。

一时间，花滑男单这边，都在低声议论着苏宇。

负面的情绪不断的滋生，甚至就连明显和苏宇更好的伍弋，都受到了影响。

“去那边点滑去。”训练的时候，张亮说。

伍弋转头看?看?：“再过去就滑不开了。”

“你不会竖着滑，那不是那么大的空位吗？”

伍弋咬着下唇不说话，又往旁边让一点。

下了训练，伍弋洗完了澡在换衣服，就听见张亮喊：“走了，快点，这班车要开了。文雯温你干什么呢？快点！”

文雯温看?了一眼伍弋：“再等一会。”

“快点过来，听见没有，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可是……好吧，伍弋，我先走了啊。”

伍弋抬头，看?了一眼聚在门口的师兄们，点了点头。

其实针对一个人，不需要挥拳头，只要冷落对方，就是一种暴力。

伍弋只是因为和苏宇走的近，在队里被孤立了。

因为迁怒是常态。

苏宇躲出去了，不悦的情绪无法发泄，就只能找队里唯一和苏宇走得近的伍弋。

伍弋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尤其擅长观察其他人的情绪，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但他不在乎。

有些朋友值得倾尽全力的去结交，有些人，就算了吧。本来就是一群蹉跎人生，没有追求的失败者聚在一起，孤立什么的，冷暴力什么的，都不过是为了发泄自己心里的自卑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