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后半夜比前半夜难些,守前半夜不过是晚睡一会儿,守后半夜却要从熟睡中起来,白敛多守了些时间,才把另外两人叫起来。
白敛背过身,不看那片林子,把头靠在地瓜背上,仙毛又软又厚实,因为地瓜最近很爱干净,还残存着一丝竹荚果的清香。
深夜的绝鸟林,连叶响都被吞噬。整个森林就像一个模糊的巨大怪兽,静静潜伏,凝视一切生物。
还好树林冷寂的味道被温暖的狗毛驱散,但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太安静了。
让她联想起那个困扰她二百年的梦,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安静的梦。
苌楚尽量放松背上的肌肉,好让白敛躺的更舒服。他想起来那条狗睡前还在说,[晚上记得多和主人说说话]。
背后的呼吸声又轻又浅,相连的意识就像清晨的沼泽,蒸腾起厚雾,连阳光也看不真切。
她好像不太开心。苌楚判断。
但是不开心又关他什么事,他是下界探查情况,监视这条不飞升的狗的,又不是来哄小姑娘。
……
一刻钟以后,仙界的苌楚召唤出万千影像,神识铺散。
“华猗仙君保佑我家狗蛋好好睡觉平安长大,身强体健,开开心心,给您上香了,千万保佑。”
画面里的小孩哭闹着不肯睡觉,妇人轮番取出拨浪鼓,布老虎,沙包,小人书哄他,心里默默恳求。
小孩实在不肯睡,睁着圆眼睛咧开换牙的嘴,边哭边说:“我不要睡觉!我要听故事!我要出去逮蛐蛐!”
苌楚垂下眼帘,心中了悟。
他随手给了狗蛋一个瞌睡咒,小孩立马打了个哈欠,困意一阵一阵涌来,眼睛努力想睁,还是抵不过睡意缓缓闭上,不一会儿就张开嘴睡熟了。
凡间的苌楚版地瓜本想抬手,又怕白敛好不容易困了,被惊醒,于是尾巴轻拍地面。
远处草丛里突然出现一只红褐蝈蝈,颜色是漂亮的粉绿色,只有翅缘一圈黑色泛过一丝流光,发出“扩扩扩”的响亮鸣叫。
正好是能听到声音又不吵的距离。
居然有蝈蝈?白敛轻轻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林中也传来婉转鸟鸣,篝火的噼啪声也清晰许多,白敛脑袋蹭了蹭苌楚,还觉得不够,戳戳“地瓜”让它翻面,枕在它肚子上,伸手抱住一只前爪爪,终于安心睡着了。
意识里的小白敛终于清晰起来,好像也舒舒服服抱住他,笑眯眯说谢谢你呀。
苌楚低头,看到被自己狗腿挡住的小半个下巴。
这个大的有笑吗?
季琼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奇怪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蝈蝈和布谷鸟?”
不对,抛开时间,绝鸟林出现这些东西也不正常。这地方就是因为除了植物,什么动物也活不下去,才慢慢被抛弃荒废,成了强盗抢劫的好去处,怎么会有其它活物?
几只鸟和鸣虫慢悠悠叫了一夜,白敛睁开眼睛,鸟叫声才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突然消失。
“季琼你这是……?”白敛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就看到季琼眼下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眼神呆滞无神。倒是旁边的齐一二精神正好,已经练了一套刀法,神采奕奕。
季琼呵呵一笑:“没事,没事。”
就是想了一夜鸟为什么叫,因为想太多,用脑过度而已。
齐一二抽出篝火里的棍子,拨散灰堆,以防有残存的火星,向白敛打招呼:“睡得怎么样?头一回在外面睡,还习惯吗?”
季琼幽幽:“你怎么不这么问我。”
齐一二拿手上棍子指指点点:“就你?”
白敛给自己梳洗完,取出梳子给地瓜刷毛:“一开始没睡好,后来突然听到鸟叫,和我洞府外的鸟叫声很像,就睡着了,睡得特别好。”
地瓜的尾巴矜贵地摇起来。
白敛:一定是听到我睡得不错开心了!真是体贴人的好狗勾,地瓜,妈妈的好大儿!
简单吃了顿饭,几人坐上马车,继续上路。
马车是简单的百年铁木,阵法也只刻了基础的加固术和控温术,但拉车的灵马季琼挑到了那个店里最好的马,因此速度一点不慢,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下一个城,永寿城。
刚进城,就被人群堵在了城门口。
齐一二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挤到里圈,一堆守门官兵穿着铁甲,堵着众人不让人进门。
“官爷让我进去吧,我这出摊卖油条的,过一会儿人中午饭都该吃了,我这油条就卖不出去了。”
“是啊是啊,我是她隔壁卖炸糕的,您……您要不来个炸糕垫垫肚子?”
一个官爷用红缨枪顿地,发出钢铁铿锵声,等周围稍微安静,说:“诸位父老乡亲,不是我们不让各位进去,是昨天晚上城主下的指令,什么时候开城门那得听城主的,放诸位进去,要是有什么事,我一个月入三斗的小人物也担待不起啊。”
齐一二扬声道:“突然下指令肯定有什么事,是出了什么事了您给大伙说说呗?”
那官爷听到这话也没生气,好脾气地解释:“具体我一个守门的也不知道,只是昨天发生一起命案,就在这附近……”
说着,从角门一个穿皂靴的小跑出来,递给守门的一沓宣纸,上面隐约能看到画了一张人脸。
“巧了,这不是就来了,”官爷接过纸,张贴在门口,扯着嗓子读给底下百姓听:“诸位,昨晚子时,城门口出现一起杀人命案,被杀的是三名修士,生前修为不低,疑似魔修所为,有路过的官差看到了凶手面容,请大家记住这张脸,看到就跑,跑了就举报。”
说完往周围几个小兵手里也都塞了一沓画像。
齐一二手里也被塞了一张画像,官爷殷切地搓手:“若在下没猜错,阁下应该是长刀阁的修士,若是看到此丧心病狂之徒,还请阁下能襄助一二。”
“放心,我长刀阁向来……呃?”齐一二展开画像,后半截话在官爷热切的目光中哑了嗓子。
“你们看,这让我怎么说肯定逮住这个贼人嘛!”齐一二跳上马车,三人一狗凑在一起,端详画像。
画像上这人长发青衣,眉极淡,眼皮向下耷拉,看起来没精打采,嘴角下撇,加上两团浓重的黑眼圈和眼袋,一看就不是好人。
季琼思索:“怎么了,这人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啊?”他飞速分析,“难道你有朋友是这幅长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样子的朋友。”
白敛看看季琼,看看画像,又看看齐一二,看看画像,从鼻腔发出忍不住的笑。
季琼:“?”
白敛:“我猜……你今天还没照过镜子?”
季琼迷茫地掏出镜子,说:“这意思我和他?像?不可能!我又没有……欸?”镜中人和画像本只有五分清秀的轮廓相似,但他昨夜思虑过重,眼下两坨巨大的黑眼圈和画像简直一模一样,再加上脸上的疲惫,足足像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