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炽正要握紧,她冰冷的指尖忽然滑过他的掌心,抓住了他腕上的佛珠,用力一扯。
啪啦啦,珠线被扯断,一百零八颗沉香木珠从断口纷坠而下,地面、溪中,到处皆是。
四周传来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初妍目光扫过,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他的亲卫和侍从都在,人人一脸震惊。
她仰起头,对宋炽挑衅地一笑,苍白的面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桃花眼中倒映着月光。笑容未散,大颗大颗的泪珠蓦地滚落。
这泪,在她知道自己必死之时没有流,在白绫绕颈之时没有流,在他匆匆赶来见她最后一面时没有流,却在面对初遇时的,曾经填满她整个年少时光的他时,在她泄愤地扯断他最重要的佛珠时潸然而下。
她终究做不到心无怨念,古井无波。
她唯一的哥哥,对她弃若蔽履。她不想恨他,却也做不到原谅他。活着时,她不敢也不忍心反抗,任他摆布;可如今她都死了,也以命还清了欠他的债,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炽的目光从兀自在地面跳动的佛珠上收回,面上无悲无喜,不露情绪,白皙干净的手微微向里拢了拢,又展开,依旧静静地向她递着。
她趴回石上,额头枕在手背上,拒绝接受他的好意。
“我不用你救。”她竭力平静道,因情绪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纤弱的身子抖得厉害,漾起水波阵阵。
漂亮又病弱的小姑娘,总是令人不忍苛责。连先前说她是“妖精”的汉子虽知她闯了大祸,也忍不住露出担忧不忍之色。
宋炽一瞬不瞬地看了她片刻,鸦羽般的眼睫微垂,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叫我一声‘阿兄’,我怎能不救?”
话音方落,他长臂轻舒,伸手抓住她的衣领,哗啦一声,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拎出。
初妍还没来得及反对,已到了岸上,滴滴嗒嗒的水洒落一地。寒风吹过她身上的湿衣,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宋炽也不嫌弃她身上湿淋淋的,见她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解下身上的斗篷将她一裹,伸手扶了她一把。
月光被他清瘦挺拔的身影遮挡住,他掌心的温度隔着斗篷传来,熟悉的淡淡檀香味萦绕鼻端。那是她曾经最为怀恋,后来却只余恐惧与心冷的味道。
初妍抗拒地试图抽离手臂,发现抽不开后开始推他。
然而她病得厉害,手上根本没有力气,说是推他,除了在他衣襟留下几点湿痕,力道连挠痒痒都不如。
宋炽由着她折腾,低头看她,神情不解:“小姑娘,我得罪过你?”
初妍不回答他,低呼道:“放开我!”
月光下,她小脸通红,眼角潮湿,声音因病弱嘶哑绵软得可怜,尾音颤抖,倒像是在软声哀求,分外勾人。
真真是个尤物!
宋炽目光微动。他带来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宋炽没有再追问,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得厉害,难怪站不稳。”将她身上的斗篷又裹紧了些,隔着斗篷攥住她臂,拖着她往不远处的小屋而去,随口吩咐道,“这里李虎带人善后。”
身后有人恭声应下。
初妍被他扯得跌跌撞撞的,脚上不知何时丢了一只绣鞋,一脚深一脚浅的,差点跌倒。宋炽看在眼中,脚步微顿,抱歉道:“失礼了”,轻轻巧巧地抱起了她。
初妍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推他。宋炽扫了她一眼,黑眸清冷:“别闹,你病了,需要去看大夫。”
初妍怔怔地看向他,心生恍惚,自从母亲出事,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他这样清冷中藏着善意的模样。
是呀,现在是在梦里,他还没有变成后来面目全非的模样。
是在梦里啊。
她僵硬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望着他,泪水渐渐又蓄满眼眶。如果这个梦永不醒来该多好,他们可以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光。
“阿兄,”她轻唤,声音低若蚊蝇,“永远不要变好不好?”
宋炽正腾出一只手掀开门帘,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闭上眼,昏昏沉沉间,泪珠从眼角滴落,唇边却渐渐漾出一丝自嘲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