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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途河畔(1 / 2)

这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是情恨,二是功过。

远处碧天黄土下坐落着梁父蒿里两座大山,漆白的三途河绕过九泉碧落宫,沿河燃烧起一片细长的花海,三途河像一根白红相见的飘带穿山而过,河水倒映着岸边的红花,水里浸着无数高高矮矮的亡灵,鬼官门拿着长鞭悠悠地飘在左岸驱赶着,“魂归梁父,魄归蒿里”,那里便是亡魂们最终的目的地。

对岸一位鬼管忽地抬起了头,毫无血色的脸上赫然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眶,看清对岸的是谁后又默默地垂下首来,见河里阴沉沉的亡灵有些异样,抬手甩下一鞭子,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跌坐在河里,掩面而泣。

是在难过吗,是在忏悔吗?

还是在追忆什么不可追的事情呢?

岸上的鬼官跳下来,薅着她的头发把她摁在漆白却又能见底的河水里,河里激荡开层层浪花,仿佛他们手里的不是亡灵,而是在清洗一个陶罐。

人群因此有点躁动,更多的鬼管跳入河里抓人,更多的人被鬼管抓到,河里溅起一朵朵漆白的水花,鬼管奋力抽着鞭子,亡灵们张嘴哭喊,表情狰狞至极,纷纷对右岸上的人伸出枯瘦的手,一时间,他的眼里满是白枝似的手,好似冬日的窗花。

右岸的人支颐而坐,无神的眼里倒映着鬼管抓人的情景,仿佛他的眼睛也只是两块黑玉,只是比鬼官们多了画了眼白而已。

但是说出来谁信呢,他只是过来散心的,他听不见半点声响,也看不见一点眼前亡灵们的凄惨,他就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岸边发呆,对他来说这里是六界最安静的地方,他只是来这里放松一下身心。

“为什么你扮演的每一个角色都要死去呢?反正都是不存在的人,以后也不会碰面,谁知道你会去哪呢。”

来的人与鬼官们一样的白面黑眼,容貌却是英俊潇洒的青年。只见他头戴黑珠冠冕,两边垂下写着符文的白带,黑白相配的袍上绣着金色的冥文,衣袍洋洋洒洒的铺了一路。他点脚一跃,飘飘荡荡地飞过花丛,波澜不惊地落到他身边。

坐在这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去世已久的周鹤岚,他还穿着那身厚厚的棕色棉衣,绑了两层裤腿,活似少穿一件就会冻死一样,被旁人的阴森华贵的服饰一衬,更像颗成精的土豆。

“他”顶着那张并不美好的脸,开口讲话却是别样甜软的女声,依稀像个小荷初露的小娘子,温柔得无以复加。“我也只是怕节外生枝,不过也得亏有你一直帮我造假,真是太感谢啦。”

远珧叹了口气,看着她,语气带着万分怜悯,“哪有人像你这么清修的,不找个仙气飘飘的山洞水坑好好埋着,非跑去荒郊野岭种地——”远珧已经习惯她各种雷人的打扮,但还是忍不住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阵,“何必呢,好好的大美人,非打扮成这样……”

“我冷啊,”鹤岚把手揣袖子里,肩膀也缩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刚经历了一场雪灾,好冷好冷的。”

“冷你干嘛还要去,就没见过你这种给自己找苦吃的。”远珧看向底下的三途河,鬼官们见到世子驾到,手脚更狠地撕着不听话的亡灵,亡灵们见到远珧魂魄都差点被吓散,就是被扯下一只手一只脚也无人再敢造次,泱泱三途河里又泛起一阵波涛,鹤岚看着他们张着嘴手忙脚乱地回归原位,看着他们狰狞的表情,她知道他们一定很疼,但她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看着漂在水里的断肢,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他们的手脚断了,要再接回去么?”

她指着混乱里意外被鬼官们撕坏了的魂魄,在三途川里挣扎着前行,有些于心不忍。

远珧转身跟她一起坐在石头上,在花海的簇拥下,他惨白的脸似有了些血色,语气淡漠至极。“断了就断了,你何时听说冥界还有修补魂魄这一司设的。”

“啊,那他们岂不就残了……”

她捏着衣角,脱离肉身的魂魄更加脆弱,魂魄受损,下一世转世就会带有相应的残缺。她曾经有幸触摸过一回,凉凉的又弹弹的,好似街口叫卖的凉粉。

她长期与冥界打交道,大抵是见多了这些飘飘荡荡的事物,也可能打小就受到她那疯癫师父的教诲,她对过身之人从不不觉得晦气或是膈应,生老病死是六界的铁律,所有人最后都要落叶归根的,谁还有指望活着离开这个世界不成。所以鹤岚的凉粉也照样吃,心疼也是照样心疼。

但她的心疼在远珧眼里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远珧摇摇头,鹤岚这个人呢,有关权与利的事情脑子比谁都灵光,似乎天生就为了权谋而生的,但对于感情这方面的拿捏,什么时候该心软,什么时候该心硬,她到现在都没学会。

他淡道,“不然呢,都能看到梁父蒿里了,他们却还放不下前世的事,仍旧哭闹,这样的亡魂怎么能转世,这些人生前大多都没干什么好事,害怕过不了我父王的审判下地狱,断只手断条腿是罪有应得,无碍。”

在冥界,三途川可以溶解过身者前世的记忆,若非天命安排,一切亡魂都必须丢弃前世,将记忆全都留在三途河内。若让记忆轮回转世,记忆就会成为执念,执念再到达一定程度就会成为怨念,能成为怨念的记忆大多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那就会成为扰乱世间阴阳的恶鬼。所以为了六界和平,前期的溶解渡化十分重要。

“啊,原来是这样。”鹤岚一下子就释然了,哈哈地笑了起来。

远珧一看她的脸马上转走,道:“你下次能不能做张好看点的人皮面具,每次都是这些乡野村夫,丑死了,你就这么喜欢扮穷么,钱嫌多就全烧给我,我照单全收。”

鹤岚拍拍粗糙的“脸”,“谁钱嫌多,我这是为了坚守本心,是为了不让自己被金钱蒙蔽双眼,你个‘冥界姜太公’懂个屁……”

话音未落,鹤岚反射性地赶紧往旁边一闪,顺利躲过他的巴掌。“哈哈!打不着!”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恰逢人界赫赫有名的姜太公寿终正寝,来到冥界,冥王请姜太公吃了顿饭,席上年轻的世子远珧受到太公提点,受益匪浅,就效仿“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也拿着鱼竿去三途川钓“人才”。可亡灵们见到他逃都来不及,谁敢去触碰他垂下的钓线,三途川顿时乱了套,险些决堤。那阵子鹤岚正好闲来无事,吃饱了饭去冥界消食,正好撞见冥王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罚他举着水盆跪在九泉碧落宫大门口,事后她就一直嘲笑他到现在。好在她够意思,没告诉炎图跟笙伦,不然整个下五界都知道他这件糗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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