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是村里的夫子,沈衍跟他念书,家里不缺纸墨。得知青盛识字,沈衍便问她名字。
她只说自己叫青盛,没有姓。她怕沈衍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就将先前的事情跟她解释了一番,她说自己第一次偷东西,因为饿极了。
沈衍坐在桌旁侧头看着纸上未干的笔墨,苦笑着抬头看青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你现在跟着我,指不定也会饿着。”
青盛笑,这是几天里沈衍第一次见她笑。声音清脆,“我不怕。”
青盛会写字,但旁人却不会,沈衍要是想跟常人一样生活,要么学手语要么读唇语。好在身边有青盛在,沈衍读唇的天赋也不错,经过这几年的训练,一般情况下旁人若不是说话太急,沈衍都能读的清楚。
就这般,青盛成了沈衍的妹妹。
沈家突然多了女儿出来,这难免惹出一些闲话。有人背地里非议,说青盛是沈母在外的私生女,如今趁着沈父去世这才敢回到沈家认祖。
沈父虽是村里的男夫子,可村民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敬意的,再加上他刚去世,也就没把青盛安在他身上,算是嘴下留了德。
这些话沈衍自然都听不见,众人见着她时总是脸上笑嘻嘻的亲热打招呼,等她一扭头,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反正她听不见。
这些话进不了沈衍的耳朵,却全被青盛听了过去。她气的跟村民大吵,憋的脸色嘴唇发青,说话喘息咳嗽不止,这是青盛第一次发病,也是这些年里病的最重的一次。
沈衍捡到青盛时自己也不过才十六岁,如今四年过去,她靠自己支撑着这两口之家,日子不好不坏,至少没饿着,可却因为青盛的病,沈家在医馆欠了一屁股的债。
沈衍看着路旁抽穗的稻子,想着再忍忍,等到七月份收了稻米卖了钱,就能还债了。往年也都是如此。
沈衍目光从路旁扭回来,抬头就看见村头不远处阿巧等在那里。
阿巧小时候跟沈父免费念过书,跟沈衍自幼相识,这几年阿巧家也帮过沈衍许多。当初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男孩如今已经十四,如抽穗的稻子一样,长成了葱白似的少年。
阿巧见沈衍终于看到了自己,不由大力挥动胳膊,高兴的喊她,“衍姐姐。”
他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的朝沈衍小跑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抬头带笑看她,“听阿娘说你昨晚去守稻田了。”
阿巧跑的有些急,话就说的有些快,他见沈衍看向自己,忙调整呼吸,将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我能看得清。”沈衍微微笑,见天色还早,阿巧又等在村头,不由出声问他,“你是要出门吗?”
阿巧摇头,眼神有些飘忽,低头看自己踢泥地的鞋尖,红着耳朵将身后的两个热乎乎的窝头拿出来递给沈衍,结结巴巴的说,“我、我……”
他“我”个半天,眼睛一转,想起那个惯用的借口,抬头看着沈衍说:“我娘怕你没吃饭,让我等在这儿给你送两个热窝头。”
这两日沈衍都会去县里,青盛的药一天一换。这事阿巧知道。
沈衍垂眸看着被阿巧塞在手里的窝头,顿了一下,轻声说,“替我谢谢婶儿,不过下次同你娘说,不用老送我东西,不合适。”
她这话表面上是对阿巧他娘说的,其实是想告诉打着他娘名号的阿巧说,老送她东西不合适。
阿巧不悦的噘嘴,手互相抠着,含糊着声音说,“这事你同我娘说去。”
说完他伸手推沈衍,“快些去医馆吧,去晚了人就多了。”
沈衍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两步,阿巧站在身后冲她挥手,清晨朝阳下,他满脸的笑带着光泽。
沈衍捏着手里的窝头,笑着朝阿巧说了声,“谢谢。”
阿巧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沈衍看着手里的窝头心情复杂,阿巧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就连阿巧他爹也在说玩笑话时说过阿巧最亲近沈衍。
老两口虽不太赞同阿巧嫁给沈衍,但念着两家情意,多数时候他们对于阿巧的行为都是默许的。
可偏偏沈衍比阿巧大六岁,心里只当他是弟弟,没有办法对他的心意做出回应,再加上她还带着个青盛,更不能连累了阿巧。
只是这事阿巧没挑开,沈衍顾忌着男子的脸面更不好主动提起,只能这般拖着。沈衍想,等这次还完债后,定要将这事说清楚,不能耽误了人家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