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裕寿宫,辇路之上,惠宁帝明杰看了看辇轿,有心还与母后坐在一抬轿子上,却还是忍了忍,乖乖地坐回自己的帝辇之上。
他是皇帝,不能像还是皇子时一般,同母后一般耍赖了。
回到坤元宫,玉杉没有再教明杰认新字,只是让他自己去写下了今日在朝堂之上所听到,所记下的东西,和每日一样,不会写的字,便都想个可以替代的说法再写上,若实在想不出,便先画个圈,只要自己能记下便好。
而玉杉,她坐在窗下,拿着一个小花绷,绣着一只荷包,荷包上绣的是一只禽鸟,只是这禽鸟却与常见的不大相同,是一只头上顶着红疙瘩的大白鹅。
犹记得,那一年,她在为太皇太后绣着海屋添筹图,先帝与她评点着花样,她曾自谦道:“若是自己绣仙鹤,肯定要绣成大白鹅的。”
其时,按着别人绣好的花样来绣,最多是绣得不那么精致,又怎么会把仙鹤绣成鹅呢?那么说,不过是想与先帝说笑几句,让自己与皇帝都轻松那么一点。
只是,那之后的日子里,她是那样的忙碌,忙到了她以为她与先帝的时间还长,她可以不用急着给先帝绣上一只荷包。直到先帝驾崩,她才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让先帝佩戴一枚她绣的荷包了,先帝与她,相敬如宾,先帝给了她能给的一切,还是在她不那么恭顺,没有真的伺候过先帝的情况下。
而她,却什么也不曾给过先帝。
算起来,这一时,她与先帝的相敬如宾细究下来,是她亏欠良多。
往者已矣,日后,她只有用尽心思的照顾好先帝的家人。
这一年,在明杰写字的时候,在不需要她去协理朝政的时候,她绣了凤舞九天、绣了杜鹃啼血、绣了柳岸闻莺……也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绣了一只鸳鸯鸟,对,是一只鸳鸯鸟,雄者曰鸳,雌者曰鸯,确切地说,她绣的是那一只雌的,名唤做鸯的鸟。
先帝曾经要她绣一对鸳鸯鸟,她给推辞了,可是,当先帝不在时,她想要让这一只鸯鸟,替自己去陪一陪先帝。
这些荷包,都朝着先帝陵前的方向焚化了,她不敢让人真的送到先帝的陵前,不想让别人猜测她与先帝之间的那些往事。
这一年,她绣了多少禽鸟呢?她也不记得了,有凤凰、孔雀、大鹏、雄鹰、信鸽……乃至公鸡,唯独没有仙鹤,因为先帝曾经说过,不要仙鹤。
最后,她想绣一只白鹅,自己拿自己取笑时,说到的那个白鹅。
绣完了最后一针,玉杉将小小的绣针,架在食指与无名指之间,中指猛然往下用力。小小的绣针“啪”的一声,断了。
如果可以,这一辈子,她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绣任何东西了。
抬起头来,玉杉只觉双目有些模糊,心中有些害怕,道:“郭薇,你看一看哀家的眼睛。”
郭薇没有凑近玉杉,只是问道:“太后可是落泪落得多了,睛睛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