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南清楚的意识到他在做梦。
晚间,他连哄带骗的陪司景明吃了不少东西,不方便外出,两人则在园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等月儿升起,又赏了会月,才各自回房休息。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人族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从猫妖师南有意识起,他就没有做过梦。
师南观察了一下他的处境,他似乎是附在某个人身上,借由“他”的视角看向外界,并且无法控制行动。
“他”是个人族,身形偏高,穿着素白的袍子走来走去。偶尔有看不清面目的人错肩而过,好像根本看不见“他”的存在。
做梦嘛,不合理是能理解的。
师南正沉浸在第一次做梦的新奇感之中,“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遍布碎石的林子中,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动作麻利地躺了上去,晒起了太阳。
虽然是在梦里,高挂的太阳还是晒得人暖呼呼的。
就在师南差点在梦里睡着时,突然,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本来昏昏欲睡困倦的师南,骤然清醒过来,兴许是他借用了梦中人的视角,他不由得生起了紧张之意。
难道这个林子里有野兽?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咕噜翻身而起,顺手从地上捡了个树枝,兴致勃勃的往发出声响的草里探去。
这片老林子的树木长势并不好,到处都是枯死的,或是半死不活的树,疯长的杂草几乎蔓到了人的腰身高。再加上地上时不时出现的碎石,很难想象这里还有动物存活。
“他”比师南的耐心好很多,拨开了一簇又一簇草,那声响被“他”惊动,便也跟着逃跑了起来。只看得见杂草的顶端极速颤动,沿路划出一条草浪来。
师南光是看着就替“他”捏了把汗——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敢追。
终于,“他”追上了。
以高挑的身形堵住那惊慌乱窜的小动物,“他”拨弄开遮挡视线的枯草,对上了一双警惕的大眼。
小刷子似的睫毛扇动,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
眼睛的主人并不好看,脏兮兮的脸蛋没挂几两肉,破旧的衣物不知多久没换了,布匹似的挂在身上,勉强遮挡住冷得发紫的小小躯体。裸.露的四肢瘦得像干枯的树干,肤色暗淡干燥。
不是动物,是个小孩。
见“他”看来,小孩猛地后退半步,将自己缩在比他还高的草堆里,瞪着因为瘦小而显得格外大的眼,凶狠的朝“他”龇了龇牙,发出“喝喝”的威胁声。
师南经历过许多段短暂的人生,比小孩形容更狼狈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一眼就能看出其瘦弱的外表下,隐藏的对外界的不信任。
这种看起来被抛弃长大的孩子,其实往往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求生欲和生存能力。
与此同时......也有与之匹配的攻击力。
刚想到这里,师南就见“他”轻笑一声,视角骤然下降至与小孩平行的高度——“他”蹲了下来,探手想要去擦干净小孩黢黑的脸。
“别!”师南下意识发声阻止,才想起“他”根本听不见。
白玉般光泽的手指刚一触碰到小孩的脸颊,就被早就警惕万分的小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嗷呜”一口咬住。这一下用了狠劲儿,那白的发光的指尖瞬间渗出了血珠,直叫人下意识叹息,好似美好的东西被浑浊玷污。
师南:啧啧,我就知道。
师南幸灾乐祸的不行,叫你瞎好心!
这时,本以为会发怒的“他”,竟然轻笑一声:“你是小狗吗?松口,乖。”
这嗓音极其悦耳,凉丝丝的,带着的笑意,像是冰雪中融化的温泉。
小孩明显神情恍惚了一瞬,师南心道“他”应该长的很好看,不然这种吃喝都成问题的狗崽子,不会轻易为这么一句话所动。
可惜小孩很快回过了神,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凶狠极了,齿间咬合的死紧,一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拼命样子。
“他”轻微的吸了口凉气,随后无奈地伸出完好的另一只手,不顾小胳膊小腿儿的推拒,精准掐住了小孩的下颌,微微用力,小孩被迫张开了嘴,解救出印着深深的一圈齿痕的手来。
“小孩儿,东西可不能乱咬,脏。”
“他”单手制住只有大腿高的小孩,垂落的乌发晃荡,轻柔又强硬,用洁白的袖子擦干净他的脸蛋。浑然不顾受伤的那只手,正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滴在灰色的石头上,开出艳丽的花朵。
好不容易擦掉了脸上的脏污,袖袍已是灰扑扑一片。
“他”终于放开了小孩,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评价道:“擦干净了,也不是那么丑。”
小孩从“他”手下逃脱,登时窜出了八丈远,隔着安全距离冲他龇牙。此时听懂了“他”的话,看着被他蹭得黢黑的袖子,小脸骤然涨红,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喉咙里发出阵阵模糊不清的气音,俯下身,做出欲攻击的姿态。
“他”不以为意,只是朝小孩挥了挥手,潇洒极了,“小孩儿,我每天来这晒太阳,你明日过来,我给你带点好吃的。”
小孩躲在草丛背后探出个小脑袋,闻言凶恶地咧着嘴,从地上捡了个石头,拼了吃草的劲头,往“他”这里丢来。
随后草丛摇晃几下,小孩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