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楚立夫怎么说,本来吧,这要是来个串门的邻居,楚立夫还得客气地问一问吃了没,没吃的话邀请人一块?可自己客气跟别人不客气那完全是两码事,况且一般来说,被请的人也不会真的坐下吃。
显然李老三不是一般人,他自来熟的行为令人不痛快,然楚立夫不可能赶人。李老三不要脸面,他却是要的,传出去,人家会说李老三不讲究,同样也会说他这个姐夫小气。
“姐,你也来吃啊。”李老三还招呼上李秀芝了。
李秀芝咬紧了腮帮子,把碗放在楚瑜面前:“这碗没放辣椒。”
李老三哎呦一声:“开小灶啊。”
李秀芝盯着李老三:“过来有事?”
“我刚从外面回来,经过就进来看看,正好赶上饭点了,哈哈。”李老三挺得意,路过时他想起今天是周六,外甥回家,他姐肯定会烧几个好菜,所以进来了,没想到还在请客。
见自己弟弟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李秀芝气到内伤。她这弟弟是真的被她爸妈养废了,好吃懒做,十里八乡有名的闲汉。
人倒是算不上多坏,不偷鸡摸狗也不打架斗殴,就是懒,整日里游手好闲东荡西走看热闹。还是记公分的时候,哪怕做做样子赚个几个公分都不肯,宁肯在家躺着。后来分田到户,各管各了,更加肆无忌惮,估计连自家田地在哪都不知道。前几年,老楚帮他找了一个工作,第二天就不肯去了,嫌累。
不请自来的李老三没事人似的大口喝酒,拍大腿:“好酒!”
楚立夫看一眼板着脸的李秀芝,无奈道:“你也坐下吃吧。”
李秀芝气苦,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把他轰出去。
秦老爷子打了个圆场,对李秀芝道:“这饺子皮擀得劲道。”
暗暗同情楚家两口子,搁谁家摊上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亲戚都得头疼,楚家摊上的还不是一个是一窝。偏偏李秀芝在楚立夫最落魄时下嫁,最困难那几年,老李家还搭过那么一两把手。现在楚立夫发达了,还是教书育人最讲究品行的校长,对着李家是轻不得重不得,轻了对方得寸进尺,重了被人说忘恩负义。这些年李秀芝和娘家吵吵闹闹好一阵歹一阵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李秀芝压压火,笑着道:“喜欢就多吃点,厨房里还有,吃完了我再下。”
“我姐包的饺子没话说,”李老三捞了一个,一打眼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李梧雅,啧啧称奇,“到底是姐这里伙食好,几天没见,五丫都白胖了。”
李梧雅正心气不顺,李老三就撞枪口上了:“不用没日没夜地干活,不用吃口饭说句话都担心被人打被人骂,当然会白胖起来,我这辈子就数在我姑家这几天过的像个人。”
进来就笑个不停的李老三终于笑不出来了,干笑两声:“你这孩子真会说笑。”
“我是不是说笑,三叔还不明白,在家烧火做饭洗衣扫地的那个是谁,不能上桌吃饭只能吃剩菜剩汤的那个又是谁,难道三叔不清楚,总不能是三叔你们家瑞雪吧。”
李老三这下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面皮抽了抽,不过李老三到底不是一般人,腆着脸道:“瑞雪之前被我们惯坏了,现在她已经开始做家务了。”
李梧雅冷笑一声:“是上次被我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名声臭了,怕嫁不出去害怕了,才想着做做样子想挽回下名声吧。”
李老三脸扭了扭,事实正如五丫所言,老李家名声掉在了地上,他姐又过来说了一通,说再这样下去,没哪个好人家愿意跟他们结亲,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老太太想了想,就让刁翠兰和李瑞雪也动动手,起码把这一阵糊弄过去。
上次李梧雅发威,李老三在外面晃荡没亲眼目睹,纵然回来被老娘老婆女儿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也没什么真情实感,这会儿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丫头嘴巴真利一点情面都不讲。
李老三不是个嘴皮子利落的,也不是个一点就炸的,说好听点是脾气好,说难听点就是没羞耻心。不然他也不能在闲言碎语中几十年如一日的当闲汉,李梧雅的话他生气,但不会气到想吵架。
发现李梧雅不好惹之后,他选择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啜了一口酒,又夹了一筷子鸡肉,吧唧吧唧吃起来。
完全一幅你说你的我吃我的的无赖模样,遇上这种架都吵不起来的滚刀肉,李梧雅也没了脾气,暗暗啐了一口:不要脸。
看得楚瑜都有点佩服他了,旁的不说,这心理素质也是杠杆的。
更让人佩服(不要脸)的事情在后面。
秉承着不喝白不喝的小心思,李老三豪爽地灌了两碗白酒,喝的面红耳赤心情激荡,大着舌头挥斥方遒。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搁李老三身上,大概是日有所思醉有所言。
“老叔啊。”李老三语重心长地看着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心里苦,秦燃这一把年纪的,还没讨媳妇儿。你们老秦家人丁少,他更该早点娶媳妇儿多生几个儿子。”
李秀芝在桌子下面踢了踢李老三。
秦老爷子乐呵呵地抿一口小酒:“我家秦燃才23,不着急不着急。”
李梧雅下意识看了楚瑜一眼,就见她笑眯眯地看了眼秦燃,颇有点悠闲自在看现场催婚的架势。
秦燃挑了下眉。
楚瑜甜甜一笑。
李梧雅心里一酸,这还互动上了。
李老三接着大放厥词:“老叔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23都有儿有女了。我家丰年要是没上学,这会儿还没把媳妇讨回来,我得愁死。”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拿之前老一套来说事。”李秀芝在桌子底下掐李老三大腿。
李老三惨叫一声:“姐你掐我干嘛?我这不是关心秦燃嘛。我们家瑞雪19,和秦燃年纪刚刚好,两孩子一块长大的,知根知底,老叔你说是不是。”
李老三在家没少听老娘媳妇念叨这桩事儿,他也觉得挺好,秦燃他有钱,要是做了他女婿,家里以后就不愁了。
李秀芝知道他没好话,却没想到他喝了几口猫尿,敢开这个口,一边恨个半气,一边羞个半死,扯着李老三的胳膊站起来:“我看你是醉了,阿达过来扶你小舅舅回家。”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李老三挥开李秀芝,眼睛盯着对面的楚立夫,嘴里说的是,“我们家瑞雪屁股大随她妈,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一准能给你们老秦家生上一串带把的,老叔你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祖宗。”
之前秦燃面上带着三分笑,拿李老三当个笑话看,听完这话,嘴角弧度拉平,面容下沉,山雨欲来一般。老人年纪一大,就格外忌讳一些字眼。
秦燃语气淡然:“你们家闺女不行,我娶媳妇儿头一条就是娘家人得明理。”
李老三傻乎乎地问:“为啥子呀?”
秦燃皮笑肉不笑:“娶了你家闺女儿,我可不就得把你们全家都娶回去,养岳父岳母,还得养5个大小舅子的老婆孩子,我不当这冤大头。”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终于听明白的李老三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怒到口不择言,“以为赚了几个钱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连个祖宗都不知道的玩意儿,还不知道你亲妈——啊”
李老三没说完是被李秀芝浇了一碗雪碧,李秀芝怒骂:“清醒点没,喝了几口猫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叔,秦燃,对不住,你们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个混账玩意儿,”李秀芝狠狠一巴掌拍在李老三身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他醒了,我让他给你们赔不是。”
秦燃脸上半点笑容都无,眼神阴冷,薄唇紧抿,气势摄人。
脑子发晕发胀的李老三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涌上天灵盖的酒精争先恐后撤退,他眼神清明几分,于是哆嗦的更厉害了。
楚瑜都有点吓到了,她见到的秦燃一直都是温和爽朗的形象,宛如热心的邻家大哥哥。可他现在,浑身上下透着浓烈的锋利感,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李梧雅却有点异于寻常的兴奋,秦燃可不是温室里养出来的矜贵少爷,他是从底层一步步舔着血爬上来的。
“老叔,秦燃,我给你们赔个不是,你们来我家做客,却遇上这么个糟心事。”羞惭满面的楚立夫端起酒,打破凝滞气氛。
秦燃勾唇笑了下,顿时冰雪消融一般,彷佛空气也重新流动起来:“是我没控制住脾气。”
“你再这么说,我更没脸了,是老三太过分。”楚立夫对李秀芝道,“你送他回去吧。”
李秀芝告了两声罪,气冲冲拖着李老三往外走。楚明达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楚立夫:“吃菜吃菜,再不吃菜都凉了。”
他给旁边的秦老爷子注满酒:“老叔,这事闹得。”
“跟你没关系。”秦老爷子叹口气,又喝了一口酒。楚立夫血淋淋的例子摆在这,就是天下女人都死绝了,他也不能同意孙子娶李家女儿啊。
李梧雅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也是李家女儿之一,她正高兴秦燃打了李瑞雪的脸,就她也敢肖想秦燃。
且说李秀芝,火冒三丈拖着李老三回到娘家,一路冷风吹着,李老三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他没有酒后失忆的好习惯,所以他全都记着呢,记起来之后,大气不敢出一声。
李家一大家子正坐在一块吃饭,在县城读高三的李丰年也在,热热闹闹的。
李老太正嗔怪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的小儿子,就见李秀芝拖着宝贝小儿子气势汹汹杀进来,吓了一大跳,再看小儿子湿淋淋的,顿时心疼了:“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呢,我在家里请客,他跑来砸我场子,喝了几口猫尿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对着秦家爷俩指手画脚充老岳父。”
李家人听糊涂了。
李秀芝没管他们,气咻咻接着道:“感情我之前好声好气跟你们说,你们听不明白,行,那我现在再跟你们说一回,瑞雪想嫁秦燃,没戏,你们省省吧。”
李瑞雪豁然站了起来:“姑?”
“刚秦燃亲口说了,娶瑞雪就等于娶老李家全家,他不当这冤大头。但凡是个脑子清楚的,都不愿意啊,我们家老楚不就是现成的例子,日子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将来阿达娶媳妇儿,他要是敢给我弄这么个糟心的亲家,我能吊死在他跟前。他爸被我害了半辈子没个清净,我哪能眼看着他走他爸的老路。”
李老太脸颊跳了又跳:“你说什么呢。”
“我说大实话,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要是我舅舅家三五不时上来打秋风,你受得了,你早大扫帚把人打出去了。”李秀芝越说越来气,“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家里依旧这德行,别说瑞雪嫁不了好人家,老李家也讨不到好人家的媳妇,谁家结亲愿意结个麻烦。老李家,十里八乡有名的麻烦。”
李秀芝盯着李丰年:“姑知道你是个聪明,你好好劝劝你们爷奶爸妈,人的名树的影,人不能名声都不要了吧。”
出了气的李秀芝没管娘家人是个什么表情,带着儿子大步离开。
李瑞雪惨白着个脸,都快哭出来了:“爸,你到底说了什么?”
李李老三缩着脖子嘟囔:“也,也没说啥呀。”
*
吃完饭,一群人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方才不愉快谁也没提起。
几个大男人凑在一块,哪能少得了烟啊,便是楚立夫也抽上了,没一会儿房间里烟雾缭绕。
楚瑜受不了,溜到了后院,刚好遇上甩着手从卫生间出来的秦燃,他嘴里还叼着半截烟。
秦燃以为她也来上厕所,笑了笑,绕过她往屋里走,走了几步,见她还立着院子里,回头:“晚上风大。”
楚瑜皱皱鼻子:“里面都是烟味,我换换气。”
秦燃弹了弹烟灰失笑,忽然嗓子眼发痒,低低地咳了两声。咳完抬头,就见小姑娘不赞同地看着他——手里的烟。
楚瑜忍不住道:“咳嗽的话还是少抽点烟的好。”
秦燃从善如流地掐灭了烟:“是该少抽点了。”
月光从云层中乍现,淡薄的光芒泻入小小的后院,只见眼底晕染着笑意的楚瑜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糖,举到秦燃眼前。
她的手心细嫩白净,纹路都是淡淡的,掌心里躺着五颗黄绿色包装的糖果:“柠檬薄荷糖,味道很清爽,一点都不甜腻。”
秦燃想起上午小姑娘还煞有介事地说嘴里有糖就不会想抽烟,微微一笑,拿了一颗剥开糖纸扔进嘴里,微甜中带着一点点酸,清凉舒爽,口感细腻。
他点了下头:“还不错。”
楚瑜笑盈盈道:“那都给你了。”
秦燃好笑又倍感新奇,还真伸出了手,楚瑜把剩下四颗糖转移到他手心,指尖微触,有点凉,秦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可以先回房间,他们有的聊。”
“我和舅妈说一声就上去。”
秦燃点点头,转身回客厅。
将近九点,几人才起身告辞,趴在地上的大黄跟着站起来,它也跟着来做客了,在桌子底下吃的不亦乐乎。
一老一少一狗联袂回家,刚进院子,大黄就大叫着冲出去,墙脚传出一道闷叫,像是捂着嘴发出来的。
“大黄。”秦燃已经看清被大黄逼得现行的人,喊住低低嘶吼的大黄。
在大黄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李瑞雪抖如糠筛,惊恐又无助地望着秦燃。
半醺的秦老爷子吓了一大跳:“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站在那儿,万一被狗咬了怎么办?”
“我。”李瑞雪面露凄惶,目光楚楚望着秦燃。
秦老爷子牙酸了下。
“秦爷爷,我,我有些话想单独和秦燃哥说一下。”李瑞雪忍着羞臊开口。
秦老爷子看看秦燃,秦燃略一点头,把话说明白省得李家人没完没了地骚扰。
秦老爷子背着手,带着大黄进了屋。
李瑞雪眼泪啪嗒啪嗒滚下来,听她爸颠三倒四地说完,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爸怎么能说那种话,她跑回屋大哭了一场,越哭越不甘心,偷跑出来在秦家等。她一定要和秦燃说清楚,她爸是她爸,李家是李家,她是她。
“秦燃哥,对不起,我爸他就是那么个糊涂人,有口无心的,你千万别生气。”
秦燃神情寡淡:“道歉的话就别说了,我不至于跟个醉鬼计较,不过以后让你爸少在我们老秦家人跟前晃。”
李瑞雪心下一沉,知道她爸踩到了秦燃的底线,咬了咬牙:“秦燃哥,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管得住我爸,我不会让他胡来的。”
李瑞雪一鼓作气:“秦燃哥,其实我,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我知道我家里人糊涂一些事做的不对,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能看住他们绝不会让他们给你添麻烦。”
对于自己的容貌,李瑞雪向来自负,打小村里男孩子都愿意跟她玩给她吃的。她觉得秦燃对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因为她爸妈好吃懒做,她还有五个没成家的兄弟,的确是个不小的累赘,所以秦燃才不愿意娶她。可她又不傻,才不会学大房三个堂姐,挖夫家填娘家,被夫家厌恶。女儿家出嫁后,娘家就只是亲戚了,丈夫儿女才是最重要的。
夜色里,迎着风的秦燃啼笑皆非:“你用不着向我保证,你家里人是好是坏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对你压根就没那种意思,以后也绝不会有。”
李瑞雪如遭雷击,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的望着秦燃,在他眼底搜寻不到半点情愫,唯有平静,平静到她脊背发凉。
李瑞雪又悲又恨又羞又怒,捂着脸低头冲出去。
秦燃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抬头直视隔壁二楼开着窗的窗户,不紧不慢地问:“好看吗?”
三秒钟后,颤颤巍巍探出一个脑袋,满脸堆笑的楚瑜清了清嗓子,竖起三根手指头:“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是不小心看见的。”
秦燃要笑不笑地哦了一声。
楚瑜理直气壮:“我真不是故意,是你们自己选择在我窗户下面啊。再说了,不就是表白被拒么,没什么稀奇的,我经常拒绝表白的人。”
秦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