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他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都会过去的。”
谢煊愣了下,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轻笑了笑:“我没事,只是忽然有点感叹。”
“感叹什么?”
谢煊道:“幼时我父亲做江苏总兵,驻江宁府,那时科举还没废除,每期乡试,数万学子从各地赶来,汇集于此。三年一次的盛况,可谓热闹至极。再往前推一百多年,康乾盛世,四方来贺,八方来朝。谁料到,不过短短百年,咱们国家就落败至此。后来兴洋务、变法,都没能救国。太平天国、义和拳也都只让百姓更加生灵涂炭。再后来大清没了,到了民国,本以为看到了希望,但眼下这一闹,只怕又得打仗。”他顿了顿,又才继续,“然而阻止了复辟又能如何?各地拥有兵权的督军,像我二哥那样野心勃勃的人不在少数,只怕袁一倒,群雄就得逐鹿。又不知乱到何时,更不要说虎视眈眈的东洋西洋。不知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好?”
他遭遇如此变故,却还想着这些,采薇不免动容。她想了想道:“会有那一天的。”
“是吗?”谢煊笑,“那得多久?”
采薇笑道:“就如你?说的,百年前是盛世,顶多一百年,又是一个轮回。”
谢煊道:“那倒也是还好,只可惜我这一世是没机会看到了。”
采薇默了片刻,趴在他胸口,笑道:“我在梦里见过,你?要不要听我讲?”
谢煊点头,饶有兴趣道:“好啊。”
“那时候,公路通达,汽车早已普及,进?入千家万户,成为百姓的代步工具。铁路通全国,火车速度能达几百公里,从南京道北京也不过几个钟头。飞机也不是现在那小小的飞机,能乘坐几百人,很多城市都有客运机场,每天搭载乘客飞往国内各地和全球各国。像上海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几十层高的那种。那时候的电话不用电线,可以随身携带,还能用电话看电影听歌。最重要是,男女同校,女子可以和男子接受相同的教育,从事相同的工作。”
谢煊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
采薇看他要笑不笑的模样,道:“你?不信么?”
谢煊道:“虽然这辈子没机会看到你的梦想成真,但我相信你?的梦。”他顿了顿,重重舒了口气,“而且这辈子看不到也没关系,下辈子总会看到。”
采薇抿抿唇道:“其实也不一定要等百年,七八十年应该就够了。你?努努力活得长久一些,这辈子还是能看到的。”
谢煊沉默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淡声道:“我出身名门,天资尚可,少时也曾满怀抱负,总觉得这一生,必定会做出一番功绩。可如今我已明白,在生死面前,众生平等。达官贵人也好,平头百姓也罢,在这乱世中,命都如草芥一般。我在军中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的将士,他们哪个不跟我一样,准备摩拳擦掌做一番事业。而我父亲我大哥大嫂,他们又何尝不是富贵出身?到头来都是逃不过横死。”
采薇知道他要说什么,关于生死,她想过很多次,但这是第一回两个人正儿八经地谈起。
谢煊道:“采薇,你?要明白,我并不特殊。此前侥幸逃过几次,但人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我穿着戎装,拿着枪,就算谢珺杀不死我,我也可能会死在别处。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他喉咙一时有些发紧,喃喃继续,“我不怕死……真的……我不怕死,只是这辈子总还是有些遗憾。”
采薇想下意识道“你?不会死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梗住了。她不是老天爷,没法掌控他的生死,更何况她甚至已经提前知晓他的命运。
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安慰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谢煊借着月光下,对上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轻声道:“从前我不屑儿女情长,娶你也是出于联姻所需。当时想着婚后尽一个丈夫的本分就好。不曾想,这联姻是老天爷将你?送到了我身边。可偏偏老天爷又不安好心,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他顿了顿,“若是哪天,我真的丧命,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没能好好待你?,没来得及和你?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以前我还总想着咱们要是有孩子,会长得什么样?但现在我却无比庆幸我们没有孩子,不用让他遭受可能面临的痛苦。”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嘲地想,谢家……大概是要断子绝孙了吧。
采薇听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如鲠在喉,又想起姨婆所?说,眼眶不由得红了一圈。
她哽咽道:“谢煊,我们要个孩子吧。”
“傻姑娘。”谢煊轻笑了笑,“若是过两年,我还活着,局势也安稳下来,你?同我说这话,我定然高兴至极。可如今,我要答应你?,那就是害你?。”
采薇道点头:“嗯,那我过两年再说。”
谢煊将她抱进怀中:“若是我真的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如今已经是民国,你?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不兴那烈女牌坊。爸爸疼爱你,以江家的财力,定然能让你?再嫁个好人家。到时候你?别再找我这样的人,找个性子温和的书生就好,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
采薇默了片刻道:“你?说这世道人如草芥,你?随时可能会死。可我也不过是蝼蚁,兴许你?还没死,我就先死了,到时候你?也要好好过日子。”
谢煊笑:“行。”说着又道,“不过现在咱们都还好好的,就得欢欢喜喜过好每一天,不能像之前那样浪费了。”
采薇也笑:“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工作还没完成,今天先放三更,接下来几天陆续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