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太师椅上的江鹤年,听了小女儿说的事,惊怒交加,一巴掌将案几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震得采薇心?头一颤。江鹤年双手紧握拳头,却好像是不知砸向哪去,最后化为剧烈的战抖。
采薇忙上前?扶着父亲的手臂道:“爸爸,你先?别急。”
“这个孽障!胆子大到竟然敢去拐龙正翔的姨太太,我看他就是来跟我讨债的。”说是这样说,但江鹤年分明是担心?盖过愤怒。
采薇说:“四哥应该和那位姨太太没有私情,只是一时心善,想帮人从龙正翔手中逃走而已。”
她回来跟家里消息灵通的下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龙正翔这位姨太太,原本是苏州河上花船歌妓,是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被龙正翔看中,强行抢回家做了第六房姨太太。龙正翔比人大了两轮还多,是个地痞出身的粗人,而那柳如烟据说是前朝官家之女,家中落魄才没入风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虽是歌妓,但以她的才貌,嫁个良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心?甘情愿跟着龙正翔?想要逃走倒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和青竹扯上了关系?
采薇还是相信青竹的,他说和柳如烟是清白的,那必然就是,王翦在茶楼也只搜出一张船票,青竹绝不?是要带人私奔。当然,她也明白,自己那便宜四哥吃了熊心?豹子胆弄了这么一出救风尘,也必然不是真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
“小五啊!”江鹤年拉着采薇的手叹道:“你不?明白,既然龙正翔以这个由头抓了你四哥,是不是真的私通根本不重要。”
采薇皱眉看向一日比一日衰老的父亲,不?明所以。
江鹤年重重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道:“龙正翔这些年靠烟土生意,在上海滩势力越来越盛。如今陈先?生远走日本,青帮他一人独大。但龙正翔也知道光靠这些伤天害理的东西,不?是长远之计,所以开始把手伸到体面的行?当上来。他们要做正经生意,咱们江家就是他们的对手。前?些日子,龙正翔想要的闸北一块地皮,被我了拿下来准备盖工厂,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伺机生事,偏生我们江家又没什么能让他抓住小辫子的。如今青竹闹着一出,他肯定要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采薇来这个世界才三个月,哪里知道江家生意上的事,听父亲这么一说,方知这事比自己预想得还复杂。
她想了想说:“但青帮势力再大,要给人定罪也得讲证据吧?这样横行?霸道传出去也是要被大报小报口诛笔伐的。”
江鹤年道:“现在巡捕房被青帮把持着,要定个通奸罪还不?容易。何况你四哥素来名声也不?好,被记者们知道,也只会幸灾乐祸,哪会相信是被冤枉的?”
采薇这才想到江四少是城中知名纨绔这件事,要靠舆论造势看来是行不?通了。
江鹤年见女儿小小年纪因为这事儿忧心?忡忡的模样,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你别担心?了,无?非是破财免灾。我这就去找商会几个长老去帮忙斡旋,看龙正翔要多少钱?”
采薇点头,想了想又说:“爸爸,事已至此,您也别太动气,小心伤了身体。”
江鹤年看着这个已经生得亭亭玉立的小女儿,苦笑道:“要是你四哥有你这般懂事,我也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哥哥他年纪小不知轻重,有了这回教训,肯定能让他懂事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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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被关在巡捕房,也不?让探视,江家上下个个都寝食难安。江鹤年这一忙,就在外连着奔波着四五天,早上天没亮出门,晚上快到子时才回来。采薇想问问情况,总是遇不?到人。
直到第六天,江鹤年难得傍晚回了家,直接来到了芳华苑。
见到他,聚在芳华苑的一众女眷都跟着江太太涌上前?。
“怎么样了?”江太太担忧地问。
江鹤年疲倦的目光扫了眼众人,摇头:“我去找了龙正翔几次,好几个商会元老也都帮忙去说情,但龙正翔就是不松口,说这事儿就算告到北京城也没用。解决办法只有两条,要么公了,按律例让青竹坐三到四年大牢,要么私了,废他一只手。”
江家一众女眷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个个倒吸凉气。一手带大青竹的江太太,闻言更是潸然泪下,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是好?”
采薇暗中深呼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问:“给多少钱都不行?么?”
江鹤年道:“别说是钱,我说罢闸北地皮给他,他都不答应。他知道青竹是我江鹤年最疼爱的儿子,是故意要让我不?好过呢!”
洵美义愤填膺道:“龙正翔这么横行霸道,难道陈先?生一走,就没人能治住他吗?”
采薇心?中一愣,除了龙正翔的前?老大,这上海唐如今当然也还是有人能治得了的,那就是有兵有枪的谢家。虽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也得看这强龙的的分量。如今谢司令掌管两江大权,谢家二少谢珺作为上海镇守使,更是政经大权在握。青帮再如何势力庞大,在整个上海滩也不?过数千上万人,能被龙正翔调配的估计也就两三千,面对谢家南下的十万新军,那也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乌合之众。
她看了眼江鹤年,他正低头沉吟,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
“这两日为了兔崽子的事儿没怎么睡好,我回书房歇歇,再想办法。”
江太太忙道:“那老爷好好休养,别操劳坏了身子。”
江鹤年点头,挥挥手,转身带着程展从芳华苑离开。
采薇迟疑片刻,跟着走了上去,出了月亮门后,唤道:“爸爸!”
江鹤年回头,道:“你别担心?,爸爸肯定会把你四哥救出来的。”
采薇走上前?,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能管得了这事儿的只有谢家。”
江鹤年愣了下,点头:“嗯,我休息片刻,晚点去谢公馆求求谢司令,你去陪妈妈他们,不?用管我。”
采薇看着夕阳下父亲疲惫的面孔,这个出身富贵坐拥万贯家财,在经历过局势更迭时代变迁,依然让江家屹立不?倒的男人,如今真?的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却还得凭一己之力支撑着这个偌大的家,让沁园的家眷们,安然地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从小是母亲抚养长大,对父亲没有任何概念。但是此刻看到这个苍老的男人,却真真?实实体会到了父爱如山的伟大。
江鹤年去书房抽了一会儿大烟,就换了身簇新的黄袍马褂,复又出了门。采薇一直在不远处等着,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爸爸,我跟你一块去。”
“你去做什么?”江鹤年皱眉。
采薇道:“我知道当时在茶楼发生了什么,若是谢司令是个秉公之人,听了我的叙说,可能愿意为咱们主持公道。”
江鹤年失笑:“拿枪打仗的人,能有多公?”说罢,又挥挥手,“罢了,你愿意一块就一块罢,这两日我脑子昏沉的很,要是说错了话?,你还能给我提个醒。”
采薇笑着上前?挽着她的手臂:“爸爸这几日受累了。”
江鹤年拍拍她的手,苦笑道:“为了你四哥这个讨债鬼,我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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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开车的程展,江鹤年没带其他随从小厮。来到谢公馆时,天已经黑透了,但繁华的霞飞路上依然灯火通明。
父女俩运气还不?错,虽然主政上海的镇守使不在,但谢司令正好在家,让门房通报后,很顺利地被请了进去。
“江先?生,真?是稀客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没进屋,谢司令洪钟般爽朗的声音已经先传来。
江家父女跟着听差走公馆大门,谢司令已经站在了玄关内。江鹤年见状,把带来的手信交给佣人,加快步伐迎上去和他握手寒暄:“江某不?请自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谢司令?”
谢司令边和他握手,边朗声笑道:“不?打扰不打扰。”
采薇这回近距离打量了下两步之遥笑着的男人,谢琨能成为新军首领,总统心?腹,自然不会指带兵打仗这么简单。别看他看起来粗犷爽朗,只怕是个笑面虎,城府深得很。
谢司令也注意到了江鹤年身后的少女,笑着问:“这位姑娘是?”
江鹤年忙道:“这是小女采薇。采薇,还不?快见过谢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