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后的真皮座椅已经严重变形,生生卡住柏意的脚,使它被迫扭转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
柏意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他茫然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右手握着的水晶奖杯,因为受到挤压,头部尖尖的那一部分已经插到了身前妈妈的身体里,在昏迷的前几秒,柏意绞尽脑汁回想那个受伤的位置是哪里。
他回想起父亲教他画人体的那个解刨图,肩膀上面的胸锁乳突肌,下面是锁骨,然后是胸肌,肋骨,大概第三根肋骨。
他想到了,哦,原来是心脏的位置啊。
被这么大的一个东西伤及心脏,柏夫人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不行了,医院并不做殡仪馆的工作,他们只能给浑身血迹的病人盖上一层薄薄的白布,那个本是荣誉象征的奖杯直挺挺地立在她的胸口。
柏宇邢接到消息感到医院时,只见到了盖着白布的妻子和昏迷在床的儿子,他猛地撤掉妻子身上的白布,带动了那个笨重的奖杯,奖杯掉到了地上,原本被堵塞的血猛地涌了出来,越涌越多,最后竟滴到了地上。
他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死亡鉴定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道:致命伤为心脏处的重物。
柏宇邢捡起地上的奖杯,上面有被血染红的柏意的名字。
交通事故很快彻查清楚,肇事司机是当天青年电竞比赛的亚军,比赛前,他为了获得更多的赌注和盈利,在自己的赌盘里撂下狠话,放言如果比赛输了,所有的亏损金额由他来承担。让他抓狂的是,十五岁的柏意居然击败了已经连胜四年冠军的他,赌盘崩盘,债主在比赛场地就开始堵他,他此刻就是个亡命徒,心知自己没有出路,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而这个人,无疑就是让他坠入深渊的柏意。
肇事司机受伤严重,也已宣布死亡,受害人只得到了法院宣判的赔偿金。
这些都是在柏意昏迷时发生的事情,他痊愈出院后回家,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到了摆在母亲遗照旁的奖杯,血液已经干涸发黑,透明的玻璃质地上,被染黑的获奖者名字尤为瞩目。
他看到了一言不发的父亲,死气沉沉的画室。
他看到,曾经母亲养的小动物都消失了,然后一个个逼真地出现在了父亲的画里。
柏宇邢对柏意依旧温柔,他在自己的画架前给柏意准备了一张小书桌,对他说道:“宝贝儿,你以后就坐在这里学习,哪也不许去,知道吗?”
柏宇邢疯了,他丢下了自己的形象,他不再是那个永远温文尔雅,脸带笑容的艺术家,他变得孤僻古怪,性情暴躁。在外人面前,他就是一个失去妻子,正常的伤心者,在画画时,他总是对着画架面前的儿子微笑道:“宝贝儿,笑一笑,就像以前一样,笑一笑。”
柏宇邢将柏意小时候穿过的小鸟衣服全都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挂在画室里,他要求柏意穿着那些不知道小了多少的衣服,然后供他画画。
衣服太小,长大的柏意穿起来十分困难,他只能尽量地变瘦,再瘦一点,再瘦一点。
直到有一天,正在穿衣服的柏意不小心将衣服撑烂了,柏宇邢大发雷霆,将他关在画室里饿了两天,当瑞本赶到的时候,柏意已经奄奄一息了。
最后,瑞本一再强调自己姐姐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柏意能够自由自在地长大,他换回柏宇邢一丝理智。瑞本将自己姐姐生前的积蓄全部给了柏意,让柏意在柏宇邢面前保证自己不会再接触电竞职业选手这条路。
瑞本将柏意送到了中国,虽然还是不能拜托柏宇邢的控制,但是离得越远越好。
柏宇邢的母亲是个中国传统老太太,她一直反对自己儿子移民德国,为此跟柏宇邢断绝了母子关系,当瑞本带着柏意出现在她面前,恳请她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时候
这个一向从不改变原则的女人看着眼前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孩子,她心软了。
柏意跟着奶奶在中国生活了一年,逐渐找回了以前的样子,不再沉浸在父亲控制的痛苦中。奶奶对柏意不算太好,但她总能给柏意灌输一点生活的希望。
她教导柏意:“意外有惊喜的,也有悲伤的,但如果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意外中竭斯底里,就再也遇不到惊喜的意外了。”
她跟柏夫人很像,这两个从小接受不同教育思想的女人却对人生有着一样的看法。
“在接受意外的同时,就是在接受快乐。”